话音落地，原本温馨和谐的场面霎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刀剑一样射向贾宝玉，唯独他自己浑然不知，还在嘀咕着蠹虫之类的话。
贾敏坐的近，更是听得清清楚楚，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开口，黛玉抢先一步出了声。
“表哥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世间考科举的人那么多，难不成个个都是沽名钓誉之流吗？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未免浅薄，那些真的忧国忧民的人听了，岂不伤心？”
黛玉小脸上还带着三分笑意，说话慢条斯理，眼里却是一片寒霜。
贾宝玉没想到黛玉会当众反驳自己，脸一点点被憋的通红，气急反驳道：“妹妹可知每天有多少冤假错案，又有多少人含恨而终，若那些所谓读圣贤书之人当真尽心尽力，又怎会如此？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不去学，还能落得一个清净。”
“天下官员近千，有尸位素餐者，自然也有呕心沥血者，表哥只看到前者，却对后者视而不见，难道不是有失偏颇吗？”
黛玉冷笑一声，直直看着贾宝玉，逻辑清晰字字清晰：“况且因天下有不公之事，便逃避不去听不去看，难道就是清新脱俗了吗，难道就能救陷入困局之人吗？难道这不是助纣为孽吗？”
贾宝玉被连续三个问号问的哑口无言，嘴唇嗫嚅着说不出来。
黛玉却不管他回不回应，铿锵有力道：“我倒觉得，越是世间如此，越是应以身入局，荡清世间不平之事，如此，才是大丈夫是也。”
贾宝玉想不出话来反驳，自个儿气势就矮了一头，只能不服地嘀咕，“可是林表哥也不一定就是那样的人啊，谁知道……”
“宝玉！”
贾母脸色骤变，头一回厉声斥责了贾宝玉，眼神严厉道：“莫要胡说。”
贾宝玉没想到连一向宠爱自己的祖母这次都不站在自己这边，眼圈瞬间红了，但也不敢再说话，低着头不忿地玩腰上的香囊。
贾敏却已经听出了那未尽之言，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指着贾宝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你可知，你表哥八岁时就亲手剿灭了一个拐子据点，救了十数个无辜孩童脱离苦海。他十二岁第一次参加剿匪，如今已经剿匪三次，保护无数百姓平安。十四岁开始每七天给百姓义诊一次，每次都从太阳初升到天黑看不清路。”
“你刚才说的那话，是把他的赤诚之心放在地上踩！”
贾敏说到最后已是大喘着气，声音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俨然是气到了极致。
“娘！”林玦一直平静如水的内心一慌，赶紧抓住贾敏手腕把了把脉，确定只是一时情绪起伏太大的才松了口气。
他转头对贾宝玉淡淡道：“表弟有自己的见地很好，我们也无可指摘。只是你年纪已经不小，有些话不该说，便不要说。”
他抬眸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收起怨恨表情的王夫人，声音多出几分寒凉，“毕竟现在不过是我们表兄弟讨论，有几句矛盾也很正常。”
“但若是往后在别的地方说这种话，可不一定有我这样的好脾气，你也得为你娘多想想，她可只有你一个儿子了。”林玦说的诚恳，看起来完全就是在为贾宝玉着想的好哥哥。
王夫人却后背一凉，下意识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心跳陡然加速，咚咚得像是在打鼓。
随即她又攥紧了手，眼里溢出更多的愤怒，自己竟然被一个晚辈的眼神吓成这样，他算什么东西！
林玦警告完王夫人便收回目光，对贾母轻轻一笑，温和道：“外祖母，我妹妹平时就喜欢和别人辩论，今日有些激动，言辞便犀利了些，我代她跟表弟说声抱歉。”
贾母夹在外孙女女儿和孙子之间正也难做，听到这话赶紧顺势下了台阶，拍了拍旁边宝玉的肩膀，笑道：“玦儿这说的什么话，他们小孩子拌几句嘴也值当你这么认真。”
“外祖母说的是。”
林玦这个当事人都含笑着点头，黛玉和贾敏自然也不会继续说什么，这一茬便算是翻了篇了。
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得水，不可能没有一点影响，最后这顿饭吃得不尴不尬，吃完就赶紧作鸟兽散，各自回自己的地盘了。
几乎每个人走的时候都怀着自己的心思，一踏入自己的房门便再也藏不住，暴露出来。
王夫人一进屋就恨得甩手砸了一个茶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有些神经质地念叨。
“区区一个养子也配欺负我的宝玉，他算什么东西！还有贾敏和她那个女儿，不过是个外嫁女，竟敢指责宝玉，给我的宝玉难堪！”
周瑞家的一进来听见这话被唬了一跳，赶紧回身确定门窗关严，上前紧张道：“太太快别说这话了，小心隔墙有耳，若是被老太太知道，受苦的还是太太您啊！”
王夫人猛的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周瑞家的闭了嘴，低头不敢说话。
这一边鸡飞狗跳，林玦这边也没好到哪儿去。
贾敏回了院子还没消气，拉着林玦的手心疼的直掉眼泪，自责道：“我就不该带你们回贾家！母亲信里说宝玉最是知事懂礼友爱姐妹，我想着你和黛玉没什么玩伴，加上你们爹年底就要回京，我才提前带你们回来见见亲戚，谁想到宝玉竟然这样不懂事！”
黛玉也气得脸颊鼓鼓，赌气道：“我不要住外祖母家了，我讨厌那个表哥！”
林玦又感动又无奈，认真道：“娘，我真没事，不过被别人说两句，我还不至于气量这么小。”
又低头戳了一下黛玉鼓起来的脸颊，看她捂着脸看自己笑道：“至于搬走，咱俩在京里的宅子还没收拾出来，没法住人，再说咱们刚搬进来就搬走，岂不是把下贾家的脸面，外祖母总归对我们很好的。”
黛玉想到搂着自己喊“心肝”的外祖母，脸上仍有气愤，倒是没继续喊着要搬走了。
贾敏知道林玦这么说其实是顾着自己和贾母的亲情，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声叹息，“我的玦儿委屈了，娘对不起你。”
林玦笑了，说：“这有什么委屈的，娘和妹妹不都帮我怼回去了。”
贾敏摇摇头，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等咱们家收拾出来了，咱们就搬走，你和黛玉到底年纪也大了，还是要在自己家住着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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