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带着悲壮的决绝传遍四方，然而冰冷的现实却不会因意志而转移。这个冬天，帝国的三条防线，同时被推入了血色弥漫的炼狱。
**北境，白马津。**
黄河冰面在无数狄军皮靴和马蹄的踩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秃发乌孤的八万大军，如同黑色的蚁群，在凛冽的寒风中，顶着南岸守军密集的箭雨和投石，发起了亡命的冲锋。革囊和浮囊在冰冷的河水中沉浮，不断有人中箭落水，瞬间被冻僵卷走，但后续者依旧疯狂向前。
李崇纲站在新安城头，能清晰地听到冰面碎裂和士兵濒死的惨嚎。他手中兵力有限，只能依靠预设的工事和地利，层层阻击。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冰面被鲜血染红，尸体堆积，几乎要阻断河道。狄军一度凭借人数优势，在几处滩头建立了稳固的立足点，李崇纲亲自率领预备队发起反冲锋，血战半个时辰，才堪堪将狄军压回冰面。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战斗暂时停止。但双方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明天，后天……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北境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预示着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血色寒冬。
**西线，潼塬。**
慕容恪不计代价的猛攻，让这片刚刚构筑起来的防线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数十架投石机日夜不停地轰击，关墙在巨石的撞击下剧烈颤抖，不断有垛口坍塌。叛军步兵扛着云梯，在“退后者斩”的严令下，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
老将杨业鬓发凌乱，甲胄上沾满尘土，亲自在最危险的墙段督战。滚木礌石早已用尽，守军便用刀砍，用枪刺，甚至抱着冲上来的叛军一同摔下城墙。伤亡数字以惊人的速度攀升，防线数次摇摇欲坠，全靠杨业及时调动仅有的预备队和将领身先士卒，才勉强稳住。
“铁鹞子”重骑兵在叛军阵后蠢蠢欲动，那沉默的金属洪流，带给守军巨大的心理压力。所有人都明白，一旦让步兵撕开足够大的缺口，让这些重骑兵冲进来，便是防线彻底崩溃之时。西线的天空，被战火与硝烟染成了暗红色。
**东南，明州城外海。**
汪直的“靖海王”舰队，与仓促集结的明朝水师及岸防炮台，展开了激烈的炮战与接舷战。海盗船凭借着数量优势和亡命之徒的悍勇，不断试图靠近码头，投掷钩锁，蚁附登城。
明州城头，知府已殉国，通判陆明远再次持剑而立，组织着军民抵抗。火箭如同流星般在船帆间穿梭，引燃了数艘海盗船，海面上漂浮着燃烧的残骸和挣扎的人影。但海盗实在太多，一些小型战船甚至不顾伤亡，强行冲滩，放下海盗，开始冲击城门。
苏晏清从苏州紧急调来的援军还在路上，周廷玉协调的水师主力也被汪直分兵阻截。明州城，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海盗的狂潮吞没。海风带来的，是咸腥与焦糊混合的死亡气息。
**京城，养心殿。**
烛火摇曳，映照着赵珩苍白而疲惫的脸。三份前线战报几乎同时送到，每一份都字字泣血。
北境：白马津血战竟日，伤亡三千，击退狄军首轮猛攻，然冰面未解，狄军主力犹在，明日攻势必更烈。
西线：潼塬防线岌岌可危，守军伤亡过半，箭矢滚木将尽，杨业请求援军与火器支援，最迟需三日内抵达。
东南：明州水师损失惨重，海盗已部分登陆，正在猛攻城门，城内存粮仅够五日，陆明远誓与城共存亡。
赵珩闭上眼，仿佛能听到来自三个方向的喊杀声、爆炸声和垂死的哀鸣。帝国的血液，正在这三条战线上飞速流逝。
“陛下，京城……京城最后能调动的，只有守卫皇城的一万禁军和刚刚招募、未经训练的三千新兵了……”沈文周的声音带着绝望。
户部尚书也匍匐在地：“国库……国库已然空空如也，各地加征的‘平叛捐’尚未解到，第二期国债……认购者寥寥……”
山穷水尽，莫过于此。
赵珩缓缓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他走到御案前，拿起那柄杜宏曾用过的、如今已归还御前的尚方宝剑。
“拟旨。”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调禁军八千，由裴度之子裴琰统领，携武库所有剩余震天雷、火油，即刻驰援西线潼塬！告诉杨业，援军就到！”
“打开朕的私库，将所有金银器皿、古玩字画，悉数变卖！所得钱财，一半送往北境犒军，一半用于在京城及周边，紧急征召民壮，发予兵器，协防京城！”
“再拟一道……罪己诏。”赵珩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朕德薄能鲜，致令山河破碎，黎民涂炭……若天不佑大周，朕，当效杜卿、郭卿，以身殉国！”
他已押上了所有能押的筹码，包括自己的性命和尊严。
旨意传出，京城震动。百官恸哭，商贾动容。皇帝变卖私库、下发罪己诏、甚至准备殉国的消息，像一道悲壮的电流，击穿了无数人麻木的心灵。
翌日，竟有无数京城百姓自发聚集到皇城前，高呼“万岁”，踊跃报名参军。一些原本观望的富商，也纷纷慷慨解囊，认购国债。
血色寒冬，帝国流尽了鲜血，却也在这极致的寒冷与黑暗中，逼出了最后一丝悲壮的血性。希望依旧渺茫，但抗争，并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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