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的死，如同抽走了潼关最后的一根脊梁。残阳的余晖泼洒在关城之上，将那遍地的鲜血和残骸染得愈发凄艳。缺口处涌入的叛军越来越多，如同决堤的洪水，迅速吞噬着守军最后的阵地。
杜宏手持那柄卷刃的断刀，站在郭信的遗体旁，花白的须发在带着血腥气的晚风中拂动。他清瘦的身躯在如潮的敌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决绝。他没有后退，也无法后退。身后，是中原腹地，是帝国的最后屏障。
“结阵！死守旗楼！”杜宏的声音已然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但他挥舞断刀的动作，便是最明确的指令。
残存的守军和刚刚攀上关墙的援军，自发地以杜宏和那面残破的“周”字大旗为核心，结成了一个最后的、不断缩小的圆阵。盾牌在前，长枪从缝隙中刺出，弓箭手在阵中做着徒劳却不肯停止的抛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已是最后一战。
叛军也发现了这个核心，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更加疯狂地扑来。箭矢呼啸，刀光闪烁，不断有士兵惨叫着倒下，圆阵在迅速变得稀薄。
杜宏亲自挥刀格挡，他的武艺远不及郭信，全凭一股不要命的狠厉支撑。一名叛军骁将看出他是首领，狞笑着持矛冲来，杜宏不闪不避，任由长矛擦着肋下划过，带出一溜血光，同时手中断刀狠狠劈入了对方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他也踉跄了一下，被亲兵死死扶住。
“大人！您先撤吧！我们护着您杀出去！”亲兵看着杜宏肋下迅速染红的衣甲，带着哭腔喊道。
“撤？”杜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眼神冰冷地扫过周围越来越多的敌军，惨然一笑，“杜宏此生，可曾后退过一步？今日，便与这潼关，同碎罢了！”
他推开亲兵，再次举起断刀，嘶吼道：“大周万岁！！”
“大周万岁！！”周围的将士们被这悲壮的气氛感染，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做着最后的抵抗。
然而，实力的差距终究无法用意志弥补。圆阵被一层层剥开，士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下。杜宏身边的亲兵也越来越少。
就在这时，关墙之下，叛军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和惊呼！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震耳欲聋！
一支庞大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叛军的侧后方！他们打着陌生的旗帜，人马皆披重甲，冲锋起来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就将叛军还算完整的后阵冲得七零八落！
“是……是陇右的铁骑！”有眼尖的士兵认出了那旗帜，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陇右节度使！杜宏那封看似石沉大海的信，竟然起了作用！或许是被杜宏说动，或许是看到了趁火打劫的机会，陇右军终于在这最后关头，出兵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攻势正猛的叛军瞬间陷入了混乱。慕容恪显然也完全没有料到侧翼会遭到如此猛烈的攻击，不得不紧急分兵应对。
压力骤减！杜宏和残存的守军，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天不亡我大周啊！”
绝处逢生的喜悦，让残存的将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然而，杜宏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他扶着旗杆，艰难地喘息着，肋下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望着关下陷入混战的战场，陇右骑兵的出现，虽然暂时解了围，但也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这些边军，绝非善类，其来意难测。
更重要的是，潼关，真的还能守住吗？关墙已破，守军十不存一，即便击退了慕容恪这一次，下一次呢？
他低头，看着脚下郭信那逐渐冰冷的遗体，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浑身浴血、眼带期盼望着他的将士，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悲凉涌上心头。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关内那堆积如山的、他们拼死运上来的粮草和火油罐，对身边仅存的几名将领，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收集所有剩余的火油、引火之物……堆放于关楼及各处要害……若……若事不可为，便点燃它们……”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听到的人，心头巨震！
杜公这是要……焚关？！与敌同归于尽？！
那将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但看到杜宏那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神，最终只是重重抱拳，嘶声道：“末将……领命！”
杜宏不再说话，他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郭信遗体旁，缓缓坐下，背靠着那面依旧飘扬的、残破的周字大旗。他伸出手，轻轻为郭信合上了那怒睁的双眼。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那如血般凄艳的落日余晖，望向关下那片混乱而残酷的战场，眼神空洞，仿佛在看，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与关同碎。
这或许，就是他杜宏，和这座流淌了太多忠魂热血的雄关，最后的宿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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