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回头看”的利剑虽未直接落下，但其森然寒意已足以让西山省政坛某些角落的温度骤降。马国强明显收敛了许多，在公开场合不再对齐昊的转型方案提出直接质疑，甚至在几次会议上，还主动表态支持北山等市的“长远发展”。然而，齐昊清楚，这种沉默与顺从之下，往往隐藏着更深的谋划与反弹。权力的较量，从未停歇，只是转入了更隐蔽的河道。
北山市的转型在省级引导基金和专项工作组的强力推动下，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那个利用废弃矿坑建设抽水蓄能电站的项目，经过多轮论证和优化，终于通过了专家评审，获得了首笔基金支持，进入了前期准备阶段。消息传回北山，给低迷的当地经济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也让观望的干部群众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齐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新的麻烦便接踵而至。首先发难的是财政厅。在编制下一年度省级财政预算草案时，财政厅提出，由于今年以来落实减税降费政策、处置金山集团遗留问题以及应对北山等市危机，省级财政收支压力巨大，建议对部分非刚性、非紧急支出项目进行压减，其中就包括了齐昊大力推动的“全省数字经济基础设施建设”和“中小企业科技创新扶持”等专项资金的预算。
这份预算草案初稿送到齐昊案头，他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压减的恰恰是他认为最具发展潜力、最能培育新动能的方向。他立刻请来了财政厅长。
财政厅长是个精于计算的老财政，说话滴水不漏：“齐省长，我们完全是按照‘量入为出、收支平衡’的原则，和‘保基本、保民生、保重点’的要求来编制的。您说的这些项目确实重要，但当前财政形势严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马省长也认为，在当前形势下，预算安排要更加突出‘稳健’。”
齐昊心中冷笑，果然又是马国强。他无法在明面上反对转型，便在财政资源这最重要的“弹药”上做文章，试图釜底抽薪。
“财政困难是现实，但越是困难，越要把钱花在刀刃上，越要着眼于培育未来的税源和增长点！”齐昊语气严肃，“数字经济、科技创新，就是西山省未来的刀刃！预算不但不能压减，我看还应该根据财力可能，适度增加！财政厅再好好测算一下，盘活一下存量资金，看看还有没有潜力可挖？另外，对于北山等市的转型项目，要开辟绿色通道，资金优先保障！”
财政厅长面露难色，但见齐昊态度坚决，只得答应回去重新测算。
这边预算的争夺还未见分晓，那边关于省政府秘书长正式人选的风波再起。李副主任主持办公厅工作以来，勤勉努力，将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确保了齐昊各项政令的顺畅运转，其能力和忠诚逐渐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按常理，将其“转正”应是水到渠成。
然而，组织部部长孙丽梅再次找到齐昊，这次她带来了不同的“情况”。
“齐省长，李副主任这段时间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确实不错。”孙丽梅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笑容，“但是，最近我们组织部也收到一些反映，主要是关于李副主任在协调某些跨部门事务时，方式方法可能有些……过于直接，引起了一些兄弟部门同志的看法。当然，这可能也是他年轻，急于把工作做好。秘书长这个岗位，毕竟还是需要更圆融一些。您看，是不是再观察一段时间？或者，我们也可以考虑一下其他几位经验更丰富的同志？”
齐昊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知道这所谓的“反映”，多半又是马国强、孙丽梅等人授意或纵容的结果。他们无法否定李副主任的能力和业绩，便从所谓的“工作方式”、“人际关系”上挑刺，目的还是不想让齐昊完全掌控省政府的中枢。
“丽梅部长，干工作，尤其是推动改革的工作，不可能不得罪人，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齐昊平静回应，“我们要看主流，看本质。李副主任原则性强，执行力强，这才是秘书长最需要的品质。至于工作方式，可以在实践中不断改进。我认为，考察期已经足够，应该尽快履行程序，任命李副主任为省政府秘书长。”
孙丽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齐省长，程序我们肯定会走。但是，按照干部任用条例，也需要充分考虑各方面的意见。尤其是主要领导的意见……”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齐昊一眼，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马国强那边并不同意。
人事问题再次陷入僵局。齐昊感到一种无形的掣肘，仿佛陷入了一张粘稠的网，每前进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就在他与马国强在预算和人事上角力之时，一个被他寄予厚望的项目——由省文旅集团主导的“西山古道”大型文化旅游开发项目，在推进过程中遇到了巨大的阻力。这个项目旨在整合串联西山省深厚的历史文化和壮丽的自然风光，打造一条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黄金旅游带，是齐昊推动产业结构调整、发展现代服务业的重要抓手。
项目规划涉及到多个地市，需要协调的利益方众多。在项目协调领导小组会议上，分歧巨大。金州市希望以本市的历史古城为核心，其他景点作为配套；而拥有着名丹霞地貌的西山市则坚持自己应该是线路的亮点；几个少数民族自治州又强调要突出民族风情……各地互不相让，都希望线路规划、资源投入向自己倾斜，会议吵成一团，难以达成共识。
负责牵头此事的副省长显得有些束手无策。齐昊亲自参会，听着各地市领导的争吵，眉头越皱越紧。他明白，这背后不仅仅是发展思路的问题，更深层次的是地方保护主义、政绩观错位以及可能存在的利益分配问题。马国强虽然未直接插手此事，但其代表的“分散发展”、“各自为政”的思维惯性，无疑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好了！”齐昊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争吵，“我们是在规划一条带动全省发展的黄金旅游带，不是在分蛋糕！如果每个人都只打自己的小算盘，这条‘带’永远也连不起来！文旅集团要站在全省大局的高度，重新优化规划，必须打破行政区划界限，按照资源禀赋和游客体验来科学布局！各地市必须树立全省一盘棋思想，无条件配合！这个项目是省委省政府定下的重点项目，谁跟不上，谁拖后腿，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他发了火，暂时压下了各地的争议，但他知道，要真正理顺关系，形成合力，绝非易事。改革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旧有格局的顽强抵抗。
内外交困之下，齐昊感到压力倍增。这天晚上，他独自在办公室，再次翻开了陈工那本已经反复看过多次的笔记本。目光停留在关于黑山子矿储量被瞒报、以及有人潜入办公室企图销毁证据的那几页。他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信息，那个神秘的“老石”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高层级的影子，像幽灵一样徘徊不去。
他拿起加密电话，拨通了郑毅的号码。
“老郑，黑山子矿的旧案，还有没有更深入的线索？特别是关于那个‘老石’，以及他可能联系的更高层级的人物？我总觉得，现在的很多阻力，其根源或许并不完全在省内。”
郑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一直在追查。‘老石’很狡猾，留下的直接痕迹很少。不过，最近我们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他一部报废手机里的部分删除信息，其中有几个频繁联系的号码，经过交叉比对，有一个号码……属于已经落马的那个张副部长身边的一位核心智囊。虽然还无法直接证明张副部长与黑山子矿瞒报有关，但这条线，值得深挖。”
张副部长！齐昊心中一震。如果黑山子矿的旧案真的牵扯到张副部长，那么马国强当年在省计委的工作，是否也与张副部长有过交集？他现在如此顽固地维护旧的发展模式，是否不仅仅是因为观念和利益，还因为害怕更深的历史问题被揭开？
这个猜测让齐昊感到一丝寒意，也让他看到了打破目前僵局的另一种可能。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将历史的迷雾彻底拨开。
“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老石’挖出来，搞清楚他和张副部长集团的确切关系！”齐昊指示道，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放下电话，齐昊走到窗前。金州的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无法完全照亮所有的角落。他知道，水下的暗流远比表面看到的更加汹涌。与马国强的较量，或许才刚刚触及冰山一角。他不仅要在现行的权力格局中破局，还要有勇气去揭开那些尘封已久、可能牵连甚广的历史伤疤。前路注定不会平坦，但他已别无选择。他拿起笔，在日历上圈出了即将到来的全省经济工作会议日期，那将是又一次正面交锋的战场。他必须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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