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三楼小会议室。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沉重的铅。
省政法委书记王强端坐主位，深色西装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油亮整齐。他面无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视着会议室里青州市教育局的几位核心负责人，最终落在坐在他对面的齐昊脸上。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像在审视一件即将被处理的物品。
审计督导组的几名成员分坐两侧，神情严肃，翻阅着厚厚的材料。周敏坐在齐昊斜对面，面沉似水，眼神锐利如鹰隼，将王强和他带来的每个人的细微表情都纳入眼底。
“齐主任，”王强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明远基金’作为教育系统重点扶持的公益项目，承载着社会各界的信任和失学儿童的希望。省里对这次审计督导高度重视，目的只有一个——确保每一分善款都用在刀刃上，确保项目的公信力不受丝毫损害！”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压在齐昊身上：“审计组前期工作遇到了一些…阻碍。一些关键账目和款项的最终去向，似乎还不够清晰透明。作为基金的主要发起人和管理者，齐主任，你对此有什么解释？或者说，有什么需要向督导组…坦诚说明的吗？”
赤裸裸的逼问！直接将矛头指向齐昊个人！言下之意，审计组查不出问题，是你齐昊设置了障碍，是你不够“坦诚”！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几位科室负责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周敏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攥紧。
齐昊迎着王强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惊慌的神色。他坐姿挺拔，神情平静得近乎淡漠，仿佛对方质问的不是自己。
“王书记，感谢督导组对‘明远基金’的重视和指导。”齐昊的声音平稳有力，清晰地在会议室回荡，“基金自成立以来，所有账目、合同、拨款记录，均依法依规，全程留痕，接受审计组和社会监督。审计组前期遇到的任何疑问，我们都提供了详尽的原始凭证和说明材料。‘明远基金’的每一笔支出，都对应着具体的助学项目，在教育局官网和基金官微均有实时公示，接受全社会查询监督。透明度和公信力，是基金的立身之本。如果督导组对任何环节仍有疑虑，我们将全力配合，提供一切必要的佐证材料。”
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直接将“阻碍”的帽子甩了回去！言下之意：查不出问题是你们能力问题，该提供的我们毫无保留！
王强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齐昊在这种泰山压顶的态势下，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反击得滴水不漏。这小子…比他那个迂腐的父亲难缠多了！
“哦？是吗？”王强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更深的压迫，“那关于外界传闻，基金部分资金通过关联公司进行所谓的‘项目运作’，最终流向了某些私人账户，甚至…与你个人存在利益输送的嫌疑…齐主任，又作何解释？”
诛心之论！直接扣上“利益输送”的重罪帽子！这已经不是审计，而是公开的审判和构陷！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周敏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几乎要喷出火来！几位科室负责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齐昊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不再是平静，而是深潭之下骤然凝结的寒冰！他放在桌下的手，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心，用剧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王书记！”齐昊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无中生有、恶意中伤的谣言，是对‘明远基金’所有捐赠人和受助孩子的侮辱，也是对每一位为教育事业默默奉献的工作者的污蔑！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控，我本人和基金管委会，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如果督导组掌握任何确凿证据，请立即出示！如果没有，我恳请督导组秉持公正，对这种恶意造谣行为予以制止和澄清！”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甚至反将一军！
王强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被忤逆的暴怒。他正欲再施压，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督导组的年轻工作人员快步走进来，神色有些异样，俯身在王强耳边低语了几句，同时递上一部正在播放视频的平板电脑。
王强低头看向屏幕，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威严和阴沉瞬间被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计划得逞的冰冷光芒所取代！
“岂有此理！”王强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让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霍然起身，脸色铁青，指着齐昊，声音因为“震怒”而微微颤抖，“齐昊！你自己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看看你…还有你那未婚妻李雯！是如何玷污‘明远基金’的清誉，如何辜负党和人民的信任的！”
他一把夺过平板，猛地将其屏幕转向会议室所有人！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显然是偷拍的、有些晃动的视频。画面背景是青州一中副校长办公室的门口。时间是…就在今天上午！
画面中，李雯正和一个穿着朴素、神情激动、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厚厚信封的中年妇女在说话。妇女情绪激动，似乎在哭诉着什么，几次要把信封塞给李雯。李雯则面露难色，推拒着。几番推让之后，那妇女突然将信封强行塞进李雯半开的办公桌抽屉里，然后抹着眼泪匆匆跑开了！视频到此结束，时间显示就在妇女塞入信封后的十几秒！
紧接着，屏幕上弹出了一张照片的特写——正是李雯拉开那个抽屉！抽屉里，除了几份文件，赫然躺着那个厚厚的信封！信封的一角微微敞开，露出了里面一叠厚厚的、崭新的百元大钞！钞票上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清晰可见一行手写字：“感谢李校长帮忙解决小宇学籍！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轰——！
整个会议室彻底炸开了锅！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齐昊身上！震惊！鄙夷！难以置信！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众人脸上闪过！
“这…这不可能！”周敏失声喊道，脸色瞬间煞白！
王强“痛心疾首”，声音响彻会议室：“铁证如山！齐昊！你的未婚妻李雯，利用职务之便，以解决学生学籍问题为名，公然收取家长巨额贿赂！而这个学生小宇，正是‘明远基金’重点关注和资助的对象之一！‘明远基金’的钱，就是这样被你们这些管理者，中饱私囊的吗？！啊？！”
他猛地一指齐昊，声色俱厉：“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透明’、‘公信力’？！这就是你所谓的毫无保留？！齐昊！你还有什么话说？！”
晴天霹雳！
齐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李雯抽屉里的信封和钞票，那刺目的红色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刺穿他的心脏！
王晓东！复刻的戒指！他终于出手了！而且选择了最卑鄙、最致命的方式！利用李雯的善良和那个转学生家庭的困境，设下了这个天衣无缝的陷阱！那个信封…那叠钱…那张纸条…都是精心设计的伪证！而李雯…她对此一无所知！她甚至可能还在为那个孩子的遭遇揪心！
巨大的愤怒、心疼和被算计的耻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齐昊！他几乎能听到王晓东躲在暗处发出的阴冷笑声！王强此刻的“震怒”，不过是这场表演的高潮！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他齐昊！他们是要将他和李雯一起拖入泥潭，彻底摧毁！用最肮脏的手段，玷污他们最珍视的清白和感情！
“王书记！”齐昊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焚尽一切的冰冷火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这是构陷！赤裸裸的构陷！视频是剪辑拼接！那个信封是栽赃！李雯绝不会收受任何贿赂！我要求…”
“够了！”王强粗暴地打断他，眼神冰冷如刀，“事实胜于雄辩！证据就摆在眼前！齐昊，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狡辩，而是配合督导组彻底查清此事！查清‘明远基金’和你个人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他不再看齐昊，威严的目光扫向在座的督导组成员和青州市局几位负责人：“鉴于事态严重，证据确凿！督导组决定：第一，立即对青州一中副校长李雯进行停职审查！由市纪委和督导组成员组成联合调查组，立刻进驻青州一中，封存相关证据，传唤当事人！第二，对齐昊同志，暂时停止其教育局副局长职务，配合督导组对‘明远基金’及其个人相关问题的全面深入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得离开青州市！”
停职！审查！软禁！
冰冷的宣判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王强！你这是打击报复！是滥用职权！”周敏猛地站起来，怒目圆睁，厉声喝道！
“周敏同志！”王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这是督导组的集体决定！是在履行维护党纪国法、清除害群之马的职责！任何人不得阻挠！否则，按同谋论处！”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命令道：“立刻执行！通知青州一中！通知市纪委！通知公安局！务必将涉案人员李雯，立刻控制！带到指定地点接受审查！齐昊同志，请你从现在起，留在办公室，配合调查！没有督导组允许，不得与外界联系！”
指令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锁死了齐昊和李雯！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两名神情冷峻、穿着黑色夹克的工作人员径直走向齐昊，虽然没有动手，但那姿态已是明显的“看管”。另有人拿起电话，开始传达指令。
齐昊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塑。他没有看那两个“看管”他的人，也没有看王强那张虚伪而冷酷的脸。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会议室，仿佛看到了青州一中，看到了李雯的办公室…
李雯…她现在怎么样？她一定也收到了消息…她会是怎样的震惊？怎样的屈辱？怎样的绝望？
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攫住了齐昊的心脏！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痛！是他…是他将她卷入了这场风暴！是他没能保护好她！让她承受了这最肮脏的构陷和最恶毒的羞辱！
王晓东！王强！你们该死！该死！！！
极致的愤怒和杀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齐昊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眼底一片血红！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去撕碎那些伤害李雯的畜生！
“齐昊！”周敏焦急而担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提醒和警示。
齐昊猛地一震！陈国栋的遗言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种子要先在土里沉默，才能破土而出！”
沉默！隐忍！现在冲出去，只会坐实罪名，让李雯的处境更加艰难！甚至可能被对方抓住把柄，冠以“暴力抗法”的罪名！他必须忍！必须像种子一样，在黑暗的泥土里，在巨大的压力下，积蓄最后的力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的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他强迫自己转过身，不再看门口的方向，不再看王强那冰冷的目光，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如同走向刑场。
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带着心头滴血的剧痛。
他坐了下来，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世界的怒火，是比钢铁更坚硬的意志！
王强看着齐昊沉默地坐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被更深的阴冷取代。沉默？隐忍？很好。那就让你在沉默中，看着你心爱的女人身败名裂，看着你所有的一切被彻底摧毁！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晓东，按计划进行。务必…让李雯‘配合’好调查。让她…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青州一中。副校长办公室。
李雯刚刚结束与转学生小宇母亲长达两个多小时、令人心力交瘁的面谈。女人哭诉着丈夫的绝情、生活的艰难、孩子转学后孤僻沉默的担忧…李雯耐心地倾听着，安慰着，努力为这个破碎的家庭寻找着可能的帮助途径。她甚至没有收下对方硬塞过来的、装着一些土特产的小袋子，温和而坚定地推了回去。
送走那位心力交瘁的母亲，李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她下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指尖触碰到内侧光滑的刻痕，心里才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支撑。齐昊现在…应该正在面对王强的狂风暴雨吧？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撞在墙上发出砰然巨响！
李雯惊得瞬间坐直身体。门口，站着三个神情冷峻、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为首的一人，她认识——正是市纪委监察一室的主任，张卫国！他身后两人，目光锐利如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
“李雯同志！”张卫国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直接宣布，“接上级督导组指令和市纪委决定，现对你涉嫌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学生家长贿赂一事，进行立案审查！请立即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什么？贿赂？”李雯如遭雷击，猛地站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张主任！这完全是诬陷！我…”
“是不是诬陷，调查了才知道！”张卫国粗暴地打断她，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两人。其中一人立刻上前，目标明确地走向李雯的办公桌，径直拉开了她右手边的那个抽屉！
李雯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那个抽屉…正是上午那位母亲想塞信封，被她推拒的那个抽屉！
“张主任！你们不能…”李雯想上前阻止。
“站住！”另一个黑衣人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眼神冰冷带着警告。
抽屉被拉开了。在几份文件下面，赫然躺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口没有封死，一叠崭新的、刺眼的百元大钞露了出来！钞票上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张卫国上前一步，拿起纸条，面无表情地念道：“‘感谢李校长帮忙解决小宇学籍！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他念完，将纸条展示给李雯看，眼神冰冷，“李雯同志，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这不是我收的！是她硬塞进来，我还没来得及处理！这是栽赃！”李雯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冤屈而颤抖，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王晓东！是那个复刻的戒指！是那个假扮成小宇母亲的女人！一切都是陷阱！
“哼！栽赃？人证物证俱在！”张卫国冷笑一声，将信封和纸条交给手下封存，“这些话，留着跟调查组去说吧！带走！”
“你们不能这样！这是陷害！我要见齐昊！我要见周敏书记！”李雯挣扎着喊道，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那是屈辱的泪，愤怒的泪，更是对被彻底构陷却无力反抗的绝望之泪！
“齐昊？”张卫国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他自身难保！也已被停职审查！至于周书记？她现在恐怕也帮不了你！带走！”
两个黑衣人上前，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架住了李雯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感到一阵剧痛！
“放开我！我自己走！”李雯用力挣扎，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不能像个罪犯一样被押走！她不能！
张卫国挥了挥手，两人稍微松开了些力道，但依旧紧跟在李雯两侧，如同押解犯人。
办公室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闻讯而来的老师和学生。震惊、疑惑、鄙夷、同情…各种复杂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刺在李雯身上。她挺直了脊背，昂着头，努力不让眼泪再次落下。她知道，此刻任何软弱，都会成为敌人攻击齐昊的武器！
她一步步走出办公室，走过长长的、被目光和窃窃私语充斥的走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她看到了人群后面，王晓东那张阴鸷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就在她被“护送”着即将走出教学楼大门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教育局大楼的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重重阻隔，她仿佛看到了那间风暴中心的小会议室窗口，看到了那个沉默伫立的身影。
齐昊…
隔着汹涌的人群和无形的风暴，李雯的目光与那想象中的目光交汇。没有言语，只有彼此心照的痛楚、不屈和深埋心底的、永不熄灭的火焰。她挺直了脊梁，任由泪水在脸上无声流淌，眼神却异常地平静和坚定。
她相信他。如同他相信她。
风暴可以撕碎一切，但撕不碎他们共同守护的真相和那份在绝境中淬炼出的、生死与共的信念。
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车门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李雯最后看了一眼教育局大楼的方向，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闭，隔绝了所有的目光。车轮碾过地面，载着她驶向未知的审查深渊。
而教育局三楼小会议室的窗口，齐昊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雕像。他亲眼看着那辆载着李雯的车消失在街角。掌心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紧握的拳头，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血滴，像无声的控诉，也像沉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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