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碎裂的余音似乎还在狭小的杂物间内回荡,混合着地上那滩暗红污垢散发出的焦臭气味。
安心拄着剪刀,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但眉宇间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河方向的怨毒与暴怒非但没有因分身的毁灭而减弱,反而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变得更加凝聚、更加疯狂。
那面被污染的“镇河镜”分身的毁灭,显然对河姥本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也彻底撕破了最后一点伪装。
接下来的报复,必然是雷霆万钧。
不能再等了。
必须在它彻底恢复,或者酝酿出更可怕的手段之前,主动出击,直捣黄龙!
她推开房门,老妪正忐忑不安地守在门外,见到她出来,连忙上前:“仙姑,您没事吧?刚才……刚才地动山摇的,河里那动静吓死人了!”
“我没事。”
安心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河水方向,“婆婆,你可知这渡阴镇附近,河水最急、最深,或者说,最邪门的地方在哪里?”
老妪被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所慑,愣了一下,才颤巍巍地指向镇子下游约莫一里外的一处河湾:“就……就是那里!叫鬼旋涡,水流又急又深,打着旋儿往底下吸,老一辈都说那是直通阎王殿的入口!平时根本没人敢靠近,连鱼都没有!那镇河镜,据说当年就是投到那里了!”
鬼旋涡……直通阎王殿?恐怕是直通河姥的老巢才对!
安心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紧了紧手中的剪刀,迈步便朝着老妪所指的方向走去。
“仙姑!您……您要去那儿?使不得啊!太危险了!” 老妪在后面焦急地呼喊。
安心脚步未停,只是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危险?
从她在那棺材铺醒来,失去记忆的那一刻起,危险就从未远离过。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直面,才能斩出一条生路。
越靠近下游,河水的咆哮声便越发震耳欲聋。
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也带着一股更浓的腥味和……一种仿佛无数尸体腐烂后沉淀出的尸腐之气。
两岸的植被变得稀疏枯黄,土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黑褐色。
转过一个河湾,眼前的景象让安心目光一凝。
前方的河面陡然收窄,形成一个葫芦口状的地形。
河水在此处不再是平缓流淌,而是疯狂地旋转、咆哮,形成一个直径足有数丈的巨大漩涡!
漩涡中心深不见底,幽暗如同巨兽之口,发出轰隆的闷响,不断将上游冲下来的杂物、甚至是一些小动物的尸体吞噬进去。
漩涡周围的水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仿佛浸泡过无数鲜血。
这里的水流之力,足以轻易撕碎任何敢于靠近的船只和活物。
而那漩涡深处散发出的阴冷秽气,更是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让人望而生畏。
就是这里了!
河姥的巢穴入口!
安心站在岸边,狂乱的水汽打湿了她的衣衫和发梢。
她能感觉到,手中剪刀传来的波动变得异常活跃,既有对那秽气的本能排斥,也有一种即将面对强敌的凛然。
直接跳下去?
那无异于自杀。
这漩涡的自然伟力加上河姥的邪法,足以将她瞬间撕碎。
必须想办法下去,并且要能在水下活动、战斗。
她闭上眼睛,再次将精神沉入体内,沟通那柄奇异的剪刀。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引动力量,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它,理解其中融合的魏殳的残魂、冥河的死寂、她的未知之血以及那幽暗威严的本质。
光与影,生与死,守护与寂灭……这些看似对立的力量,在这柄剪刀中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共存。
它们并非水火不容,而是构成了一个更加完整、更加接近某种“道”的循环。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缓缓举起剪刀,不再将其视为单纯的武器,而是当作一个……媒介,一个可以引导、转化、甚至创造规则的媒介!
她将意念集中在剪刀那光暗交织的刃口上,尝试着将那代表“生”的、温暖威严的力量,与代表“寂灭”的、幽暗冰冷的力量,以一种更加精妙的方式调和、编织。
不是简单的灌注,而是如同织布般,将这两种本源之力,按照她心中所构想的那份“隔绝水流、抵御秽气、维持生机”的意志,缓缓地……构建出来!
起初十分艰难,两种力量性质迥异,稍有不慎就会相互冲突、溃散。
但她凭借着与剪刀近乎一体的紧密联系,以及魏殳残魂那无声的引导与辅助,一点点地调整、磨合。
渐渐地,在她精神的高度集中下,剪刀的刃口上,开始流淌出一层极其稀薄、却稳定存在的透明光膜。
这光膜看似脆弱,却同时散发着微弱的生之气息与绝对的寂灭之意,两种矛盾的感觉完美融合,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力场。
成了!
安心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她不知道这层光膜具体能有多大效用,但这是她依靠自身感悟和剪刀特性迈出的全新一步!
她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将那层透明光膜引导着,覆盖全身。
下一刻,她纵身一跃,如同一尾灵活的鱼儿,精准地投入那咆哮旋转的恐怖漩涡之中!
预想中的巨大撕扯力和窒息感并未立刻传来。
那层薄薄的光膜仿佛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气囊,将狂暴的河水与浓烈的秽气大部分隔绝在外。
虽然依旧能感觉到水流的巨大压力和冰冷的触感,但至少她能够呼吸,能够行动!
她如同一个坠入深潭的影子,顺着漩涡那强大的吸力,迅速朝着河底沉去。
越往下,光线越是昏暗,最终彻底被黑暗吞噬。
唯有手中剪刀散发出的微光,以及她自身那层光膜带来的微弱视野,让她能勉强看清周围。
河底并非平坦的淤泥,而是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和沉船的残骸。
无数湿滑、粘稠的黑色发丝如同水草般遍布各处,随着水流缓缓飘荡,散发出浓郁的怨气。
一些白骨散落在发丝之间,有人类的,也有动物的。
而在这些发丝最为密集的中央区域,安心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个巨大、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暗红色肉瘤!
肉瘤表面布满了扭曲痛苦的面孔,不断开合着无声嘶吼的嘴,无数粗壮的黑色发丝如同血管般从肉瘤中延伸出来,扎根于河底的淤泥与岩石之中,更有一部分如同触手般在周围水域舞动,捕捉着任何被漩涡卷入的生命。
这就是河姥的本体!
一个由百年怨气、溺死者的残魂以及冥河逸散的污秽力量结合而成的怪物!
在肉瘤的正上方,悬浮着一面古朴的、散发着微弱清光的青铜镜。
镜面光滑,映照出周围污秽的景象,却自身不染,仿佛有一股清正的力量在抵抗着肉瘤的侵蚀。
但那清光十分黯淡,镜框上甚至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裂痕,显然在长年累月的对抗中消耗巨大。
那就是真正的镇河镜!
它还在起作用,但已经快要压制不住这变异强化的河姥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心的到来,那巨大的肉瘤猛地一震,表面所有的面孔同时转向她,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咆哮!
无数黑色发丝如同被激怒的蛇群,瞬间从四面八方朝着安心激射而来!
速度比在陆地上快了何止一倍!
带着刺骨的阴寒和强烈的腐蚀性能量!
这一次的攻击,远比张屠户家中的分身要凶猛十倍!
安心瞳孔收缩,不敢有丝毫保留!
她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剪刀和体表的光膜,身形在水中极其灵活地闪转腾挪,手中剪刀挥舞成一片光暗交织的屏障!
“嗤嗤嗤——!”
发丝与剪刀的光芒不断碰撞、湮灭!
污秽的黑气与净化寂灭之力激烈交锋,在昏暗的河底炸开一团团能量乱流!
安心感到压力巨大!
这河底是河姥的主场,它的力量几乎无穷无尽,而她的力量和光膜的维持都在飞速消耗!
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必须攻击核心!
那面镇河镜是关键!
她一边艰难地抵挡着发丝的攻击,一边试图朝着那肉瘤上方的镇河镜靠近。
然而,河姥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攻击变得更加疯狂!
更多的发丝从肉瘤中涌出,甚至有一些发丝缠绕上了那些沉船残骸和巨石,将其如同炮弹般朝着安心投掷过来!
安心险象环生,几次都差点被巨石砸中,或者被发丝缠住脚踝拖向肉瘤!
就在她又一次惊险地避开一块呼啸而过的船板,体内力量几乎见底,体表光膜也开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之际——
一直悬浮在肉瘤上方的镇河镜,似乎感应到了安心身上那与河姥截然不同的、带着净化与寂灭意味的力量,镜面上的清光突然猛地亮了一下!
一道柔和却坚定的清辉,如同利剑般穿透浑浊的河水,精准地照射在安心手中的剪刀上!
“嗡——!”
剪刀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带着欢欣与共鸣的清鸣!
魏殳那丝残魂的波动与镜子的清辉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安心福至心灵,立刻放弃了对体表光膜的部分维持,将剩余的全部力量,连同那镇河镜投射而来的清辉,一起灌注到剪刀之中!
剪刀上的光暗之力与那清正的古镜之力瞬间水乳交融!
一种更加磅礴、更加中正平和却又带着裁决意味的全新力量,在剪刀刃口凝聚!
就是现在!
安心眼中厉色一闪,不再闪避,迎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发丝和投掷物,将手中凝聚了三种力量的剪刀,朝着那巨大的暗红肉瘤,狠狠投掷而出!
“斩——!”
剪刀化作一道流光,不再是单纯的暗红或光暗交织,而是呈现出一种古朴的青铜色,刃口流淌着净化与裁决的威严!
它所过之处,那些坚韧的黑色发丝如同遇到骄阳的冰雪,纷纷消融断折!
投掷而来的巨石船板也在那光芒中轰然粉碎!
“噗嗤——!”
青铜流光毫无阻碍地,深深刺入了那不断搏动的暗红肉瘤核心!
“嗷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混合了无数怨魂哀嚎的恐怖咆哮,从肉瘤中爆发出来!
整个河底为之震动,漩涡都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肉瘤剧烈地痉挛、收缩,表面的面孔疯狂扭曲,暗红色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处汹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大片水域!
那些扎根四处的黑色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断裂、化为飞灰!
镇河镜发出的清辉骤然变得无比炽烈,如同一个光罩,将正在崩溃的肉瘤连同其核心的剪刀一同笼罩!
净化,开始了。
安心悬浮在逐渐平息下来的河水中,看着那在清辉中不断缩小、最终化作一团黑气被彻底净化消散的肉瘤,以及那重新变得光芒璀璨、缓缓落下的镇河镜,还有那悬浮在镜光中、似乎变得更加古朴深邃的剪刀,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她游上前,伸手接住了那面触手温润、清光内敛的古镜,又握住了那柄仿佛经历了一次洗礼、气息更加玄奥的剪刀。
新的神器,已然在手。
而她的道路,似乎也在这河底的生死搏杀与力量融合中,变得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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