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唯有火把的光芒在疾行的队伍中跳跃，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又隐含兴奋的脸。陈远下令全军衔枚疾走，马蹄包裹，尽可能减少声响。他们绕过可能有敌军眼线的村镇，专拣偏僻小路，如同一支沉默的利箭，直射袁州。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袁州府城那黑黢黢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远方地平线上。城墙在稀薄的星光下显得格外巍峨，但正如王五所言，城头灯火稀疏，巡夜的梆子声也有气无力，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颓败。
陈远勒住战马，抬手止住队伍。他凝望城池片刻，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眼前的景象驱散。
“雷大炮。”
“末将在！”雷大炮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嗜战的光芒。
“带你的人，摸到东门附近埋伏。若城门开启，或有守军出入，听我号令行事，务必抢占城门！”陈远沉声道，“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进攻，打草惊蛇！”
“喏！”雷大炮领命，带着一哨精锐，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王五。”
“大人！”
“你带斥候队的兄弟，分散到其余三门监视，若有异动，立刻发信号。同时，在城外高处设置观察点，密切关注谭宗亮主力可能回援的方向。”
“明白！”
陈远自己则率领主力，隐藏在南门外一片茂密的树林中，静静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深蓝，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城头开始出现零星的人影，但依旧显得懒散。
他在赌，赌城内守军早已军无战心，赌他们会在天明时分，出现溃逃的迹象。
果然，当天光微亮，城门即将开启的时辰，异动发生了！
先是东门方向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哗，似乎发生了争执。紧接着，南门的吊桥竟在未到规定时辰的情况下，吱呀呀地放了下来！城门也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大人！你看！”身边亲兵低呼。
陈远凝神望去，只见数十名头裹红巾的太平军士卒，搀老扶幼，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正慌慌张张地从门缝中挤出来，看样子是想趁天未大亮溜走！这分明是弃城逃亡的迹象！
机会！
陈远不再犹豫，翻身上马，长刀出鞘，直指洞开的南门！
“靖安营！随我夺城！杀！”
积蓄了一夜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养精蓄锐的主力如同决堤洪水，从林中汹涌而出，震天的喊杀声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那些正准备逃亡的太平军溃兵吓得魂飞魄散，丢下包袱，哭爹喊娘地向城内跑去，反而冲散了城门处本就稀松的守军。陈远一马当先，率部直接冲过了吊桥，杀入了洞开的南门！
城内的抵抗微乎其微。正如情报所言，留下的多是老弱和毫无斗志的兵卒，见到如狼似虎的靖安营将士冲杀进来，要么跪地乞降，要么四散奔逃。零星的抵抗很快就被扑灭。
雷大炮那边也传来消息，东门守军见南门已破，主将（那名太平军师帅）早已不知去向，也很快打开了城门投降。
不到半个时辰，天色大亮之时，袁州府城的城头，已经换上了“陈”字大旗和靖安营的号旗！
兵不血刃，或者说，几乎兵不血刃，这座赣西重镇，便落入了陈远手中！
“快！控制府库、武库、粮仓！所有要害地点立即派兵把守！王五，带你的人维持城内秩序，张贴安民告示，严禁劫掠！苏先生，随我去府衙！”陈远连续下令，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他策马走在袁州城的街道上，看着两旁门窗紧闭的商铺民宅，看着那些从门缝中透出的惊恐目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城，但却是第一次，以征服者和统治者的身份，踏入一座府城。
府衙内一片狼藉，显然留守的太平军官员逃跑时十分仓促，文书、杂物散落一地。
“立刻清点府库！”陈远对苏文茵道，随即又补充，“特别是武库和那几个大仓，王五提到的，重点查看！”
消息很快传来。
“大人！武库找到了！里面……里面还有不少好东西！”雷大炮兴奋地跑来，声音都在发抖，“除了刀枪弓箭，还有两百多杆完好无损的鸟铳，十几门碗口炮，虽然老旧，但都能用！最重要的是……火药！足足上百桶火药！”
陈远心脏狂跳！这批军火，尤其是火药，对他而言，简直是久旱甘霖！
苏文茵那边也带来了好消息：“大人，粮仓虽被运走大半，但遗存仍足支我军数月之用。银库……几乎空了，但找到了一些未来得及带走的账册文书。”
陈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下袁州只是第一步，如何守住它，消化它，才是更大的考验。
他立刻下令：“紧闭四门，许进不许出！全军轮流休整，提高戒备！王五，多派斥候，扩大侦察范围，我要时刻掌握谭宗亮和湘军主力的动向！”
“另外，”他看向苏文茵，“以我的名义，起草告袁州士民书，申明我军纪律，安抚人心。同时，再拟一份报捷文书，八百里加急，呈送曾大帅！内容……就写我部遵令追击残敌，探得袁州空虚，守军弃城而逃，为免城池遭乱兵荼毒，故果断入城镇抚，现袁州已定！”
他将“攻占”巧妙地表述为“入城镇抚”，既表明了事实，又显得谦逊且以安民为重。
站在袁州府衙的大堂上，陈远望着门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充满了紧迫感。
他知道，自己擅自拿下袁州，虽然事出有因，也必将引来更多的关注，甚至是猜忌。曾国藩会如何反应？江西巡抚沈葆桢又会如何？还有那败走的谭宗亮……
拿下了盘子，并不意味着就能吃下这顿饭。稍有不慎，便是消化不良，甚至引火烧身。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迈出了这关键的一步。一块远比吉安更广阔、更重要的根据地，已经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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