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东西两方的神圣光芒消散于无形。不到一个时辰,一场看似不可避免、足以崩碎山河的佛道大战,竟如此云开雾散,仿佛从未发生。下方狮驼国中,无数仰首观战的妖族,包括黄风在内,都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唯有对绝对实力的敬畏——实力,便是这三界间最硬的道理!
佛祖如来目送阐教仙光彻底消失于东方天际,这才缓缓降下云端。他没有直接回归灵山,而是径直落向了狮驼国那阴森恢弘的黑石神殿。
佛祖足踏金莲,步履从容,身后跟着宝相庄严的菩萨,再后是肃穆威严的罗汉,队伍庄重而浩荡。刚刚获得庇护的鹏魔王,此刻收敛了所有桀骜,如同犯错的孩子,只能远远地、恭敬地跟在队伍的最后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行人进入黑石神殿,那原本弥漫着血腥与妖异气息的殿堂,此刻被无量佛光充斥,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庄严。众人分主次落座,诸菩萨罗汉侍立两侧,佛祖则自然盘坐于那自动浮现的九品金莲台之上,宝光流转,成为了这妖殿中唯一的中心。
佛祖目光平静,开始发落今日之事。他首先看向忐忑不安的鹏魔王,声音宏大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鹏魔,你昔日恣意妄为,灭杀狮驼国百万生灵,造下无边杀孽;后又悍然杀害阐教三位仙真,引动佛道之争,险些酿成滔天大祸,此等罪孽,实是深重难赦!”
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敲在鹏魔王心头,他深深低下头,不敢辩驳。
然而,佛祖话锋随即一转:“然,念你亦曾在‘玄水定坤鉴’下被囚禁万年,受尽苦楚,心中积怨,亦算是情有可原。”
这“情有可原”四字,让鹏魔王猛地抬头,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佛祖继续道:“过往种种,我佛暂不深究。但尔需谨记,切不可再行滋事,当收敛心性,约束部众。今狮驼国一应事宜,暂由你代领,戴罪立功,容日后再行安排归属。”
这番发落,偏袒之心几乎溢于言表!掀起了如此巨大的风波,造成了这般严重的后果,对鹏魔王的惩罚,竟只是几句口头训斥,以及在那‘狮驼国主’的名号前,加了一个不痛不痒的‘代’字!实质的权力,依旧牢牢掌握在他手中。殿内一些菩萨罗汉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不变,显然早已了然。
处置完鹏魔王,佛祖的目光转向了静立一旁的黄风,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黄风,上前领法旨。”
黄风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快步上前,在佛祖莲台之前,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姿态极为恭谨:“小妖黄风,聆听佛祖法旨!”
佛祖看着他,目光中竟带着一丝欣赏,缓缓开口道:“你之行事,佛祖亦有所知。你虽出身妖类,却并非一味凶顽。献计破‘玄水定坤鉴’,智救鹏魔,可见胆识;狮驼国治理,井井有条,显其能;只身诱敌,引三仙入彀,更是智勇双全。此等功绩,皆堪褒奖。”
佛祖特意点出‘诱敌’本身并无过错,错在鹏魔王下手太狠,断了活捉的可能,其眼光显然更为长远。这番褒奖,让黄风心中既感激动,又有些惶恐。
“念你心存善念,颇有慧根,更于危局中有定鼎之功,”佛祖最终宣判,“今,特封你为 ‘莲灯护持’,即日起,于佛祖驾前侍奉,聆听佛法,涤荡妖氛,以期早证菩提。”
这封赏出乎所有人意料!竟直接将其从狮驼国妖将,擢升为佛祖驾前的近侍!虽非正式佛职,却地位超然,能常伴佛祖左右,这是何等的机缘!
黄风强压心中震撼,再次深深叩首:“小妖……不,弟子黄风,领法旨,谢佛祖恩典!”
为了进一步表明心迹,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略显陈旧,却保存完好的信函,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道:“佛祖明鉴,弟子……弟子其实早有向佛之心。此乃昔日青毛大圣尊者亲笔所书推荐信,只因弟子自觉修为浅薄,一直未敢贸然呈上……”
旁边自有侍者接过信函,呈予佛祖。佛祖目光扫过,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微微颔首:“原来如此。看来找回我佛门至宝‘青莲花’,你亦暗中有所助力。善哉,此亦是因果缘法。”
这封推荐信的出现,如同最后一记砝码,彻底坐实了黄风‘身在妖营,心向佛门’的形象,让他在佛祖心中的分量,又加重了几分。
至此,狮驼国的风波暂告一段落。鹏魔王虽被训斥,却保住了权位;黄风因祸得福,一步登天,成为了佛祖驾前的‘莲灯护持’。
佛祖法旨既下,便是金口玉言,不容片刻延迟。黄风被封为“莲灯护持”,意味着他即刻便需脱离妖籍,追随佛祖返回灵山圣地,从此晨钟暮鼓,侍奉佛前。这变故来得太快,快到他甚至连回住处收拾一下细软、与相熟的妖将们喝上一杯离别酒的时间都没有。
消息如风般传遍狮驼国,当黄风跟在佛祖及诸菩萨罗汉队伍之后,步出那阴森的黑石神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颤。
神殿之外,从宫门一直延伸到远处山道的两旁,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狮驼国的妖众。他们不再是平日里那般喧嚣狂放,而是异常的安静。无论是曾与他一同巡山的小妖,还是受过他管辖或恩惠的妖将,此刻都自发地聚集于此,默默地注视着这位即将离去的“二当家”,眼神复杂,充满了不舍、迷茫,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惶恐。
他们无声地夹道送别,形成了一条漫长而沉默的妖灵之路。这一别,仙凡陌路,妖佛殊途,或许,就是永远。
在这群妖之中,一个格外壮硕的身影尤为醒目,正是青虎。这铁打的汉子,此刻竟哭得像个孩子,虎目通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想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无形的佛光气场所阻,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咧着嘴,无声地嘶喊着,目光死死锁定在黄风身上,充满了依恋与悲伤。他是黄风从微末中一手提拔起来的兄弟,一同经历过万妖山的混乱,狮驼国的崛起,以及无数次生死搏杀,情谊早已超越寻常。
黄风看得心中酸楚,他不能停下脚步,更不能公然与妖众道别,那只会给青虎,给这些旧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强忍着回头的冲动,跟随在佛队伍列中,步履沉稳地前行。
然而,就在他与青虎身影交错的那一瞬间,他凝聚起一缕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神识,如同丝线般精准地传递到青虎的脑海中:
“青虎……我的好兄弟!”
青虎浑身一震,哭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
“莫要做声,听我说!”黄风的神识之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走之后,你需谨记:立刻交出手中权柄,远离狮驼国一切权力核心!莫要贪恋权势,更莫要卷入任何是非争斗。若有可能……尽量淡出狮驼山范围,寻一处僻静山林,潜心修炼,或干脆远走他乡!”
“大哥……为什么?”青虎的神识带着哭腔和不理解。
“莫问缘由!记住我的话!”黄风的神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潭水……太深了!连大王那般神通,都险些万劫不复。你我之力,不过是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超生!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这番神识传讯,快如电光石火。当最后一个字在青虎脑中落下时,黄风的身影已经随着佛门队伍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通往灵山的祥光瑞霭之中。
青虎呆立原地,望着黄风决然离去的背影,又回味着脑海中那番沉重的叮嘱,脸上的泪痕未干,心中却涌起了惊涛骇浪。他明白了,大哥这是在用最后的方式保护他。
黄风终于还是踏上了那朵接引的祥云,最后一次回望这片他奋斗、挣扎、守护过的土地,以及那些熟悉的面孔。他看到了青虎用力抹去眼泪,朝他重重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大哥,保重!你的话,我记下了!”
祥云升起,载着黄风迅速远离。下方狮驼国的景象越来越小,那些送别的妖众化作模糊的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云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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