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储风波的余震，仍在天启王朝的朝堂之上隐隐回响。
太子被废，圈禁宗府，曾经庞大的东宫势力顷刻间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依附于太子的官员或被贬或被杀，空出来的大量职位引发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整个官场犹如一锅将沸未沸的浑水，表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人人自危，亦人人都在寻求新的靠山。
皇帝轩辕宏对此心知肚明，也乐见其成。一个团结的官僚集团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但这种混乱也带来了新的问题——政令传达不畅，官员们阳奉阴违，贪腐之事在无人监管的角落里愈发猖獗。他需要一双能穿透这层层迷雾，看清真相的眼睛；需要一把能斩断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藤蔓的利刃。
而洛云曦，等的正是这个时机。
这一日，她以“为君分忧，献安邦之策”为名，通过孙公公递上了请求面圣的牌子。
轩辕宏有些意外。自洛家一案了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便深居简出，几乎从所有人的视野里消失。他以为她会选择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富贵闲人，没想到她会主动求见，而且一来就是“安邦之策”这样大的名头。
“宣。”他放下手中的朱笔，靠在龙椅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洛云曦一身素雅的宫装，不施粉黛，神情沉静地缓步走入，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臣女洛云曦，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轩辕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说有安邦之策要献给朕，朕倒是很有兴趣听听。是什么样的策论，能让你这位洛大小姐亲自跑一趟？”
洛云曦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从袖中取出一本并不算厚的奏章，由孙公公呈递上去。
“陛下，请先过目此物。”
轩辕宏疑惑地接过，翻开一看，眉头便立刻紧紧地锁了起来。奏章里记录的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一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卷宗。
一则是关于城南米粮价格异常波动，官府粮仓账目与实际库存不符，户部派去的官员巡查数次，皆以“文书失误，已作调整”为由敷衍了事。
二则是关于京畿漕运的一名小吏，家中竟搜出数千两白银，与其官职俸禄完全不符，刑部审理后，却以“祖上薄有家产”为由，轻纵了事。
三则是吏部一份关于官员调任的文书，其中几位被外放的官员，履历平平，却被安插到了油水丰厚的职位上，而几个政绩卓着的官员，反被投闲置散。
……
桩桩件件，单独来看，都算不上能动摇国本的大案，但汇集在一起，却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将天启王朝官僚体系的低效、腐败与裙带关系，血淋淋地展现在他眼前。这些事，他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但从未有人敢如此系统地整理出来，直白地摆在他面前。
“这些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轩辕宏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洛云曦。他怀疑的是，洛云曦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势力。
洛云曦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帝王的威压，依旧平静地答道：“回陛下，这些都非秘密。城南的米价，百姓们日日都在议论；漕运小吏的豪富，街坊邻里人尽皆知；至于官员任免，更是朝中公开的文书。臣女只是将这些公开的‘秘密’，汇集到了一处而已。”
她顿了顿，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皇帝：“陛下，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正如白蚁蛀蚀大坝。一两只白蚁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人发现的蚁群。如今朝堂之上，人人忙于站队自保，又有谁会真正低下头，去关心这些‘小事’？可国之基石，正是由这些小事堆砌而成。基石不稳，大厦何安？”
轩辕宏沉默了。洛云曦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最深的忧虑。
他挥了挥手，让孙公公等一众内侍退下，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今日来，不会只是为了给朕看这些糟心事吧？”
“自然不是。”洛云曦终于说出了她真正的目的，“臣女正是为解决这些问题而来。臣女恳请陛下，成立一个全新的衙门。”
“新的衙门？”轩辕宏冷笑一声，“我朝三省六部，大理寺、御史台，监察机构还少吗？再设一个，不过是多一些争权夺利的官吏罢了。”
“陛下所言极是。所以臣女要请设的这个衙门，与三省六部、内阁、司礼监皆无关联，它不入朝廷官职品阶，不占国家俸禄名额，不参与任何政务决策。它只有一个职责——监察！”
洛云曦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它将是陛下的眼睛，替您看遍百官不敢看之处；它将是陛下的耳朵，替您听尽朝堂听不见之言。它的人员无需多，贵在精干；它的权力无需大，只需一样——直达天听！”
轩它将是陛下的眼睛，替您看遍百官不敢看之处；它将是陛下的耳朵，替您听尽朝堂听不见之言。它的人员无需多，贵在精干；它的权力无需大，只需一样——直达天听！
轩辕宏的呼吸微微一滞，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他执政多年，从未听过如此大胆、如此……诱人的构想。
一个完全独立于现有官僚体系之外，只对他一人负责的秘密情报和监察机构？
这意味着他可以绕开那些错综复杂、互相掣肘的部门，直接掌握最真实的信息。这意味着他能拥有一把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们在动歪心思之前，先掂量掂量是否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诱惑太大了。
但他毕竟是皇帝，短暂的震惊后，更多的是猜疑：“如此机构，权力之大，前所未有。你让朕如何相信它的忠诚？如何保证它不会成为另一个难以控制的怪物？”
“陛下英明，这正是此机构设计的关键。”洛云曦不慌不忙地答道，显然早已料到此问，“首先，此机构成员皆为‘罪臣’之后或‘失意之人’。”
“哦？”轩辕宏的兴趣更浓了。
“陛下请想，那些因父辈过错而被断绝了仕途的罪臣子弟，或是那些才华横溢却因不善钻营而被排挤的失意之人，他们对现有的官僚体系是何种态度？是怨恨，是失望。他们想重获新生，唯一的希望便在陛下您的身上。他们的前途、身家性命，都系于陛下一人。除了忠于陛下，他们别无选择。他们的忠诚，源于他们没有退路。”
“其次，此机构的运转经费，前期可由臣女一力承担。”洛云曦抛出了第二个重磅炸弹，“臣女蒙陛下隆恩，掌管洛家家产。这些身外之物，若能为君分忧，才是它们最大的价值。由臣女出资，可免去户部掣肘，更不会给国库增添半分负担。待日后机构查抄贪腐有所得，再用以自养，形成循环。”
自己出钱，为皇帝办事？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轩辕宏审视着洛云曦，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野心。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和真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洛云曦迎着皇帝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此机构只负责‘查’，不负责‘审’与‘判’。所有调查所得的证据，最终都会汇集到陛下您的案头。如何处置，降罪还是宽宥，全凭陛下圣心独断。它只是一把刀，而握刀的手，永远是陛下您。”
只查不判。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彻底击溃了轩辕宏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明白了。洛云曦设计的这个机构，从人员构成、财政来源到权力范围，都死死地卡住了命脉，确保它只能也只会成为皇帝的私人工具。它本身没有任何决策权，只是一个高效的信息收集器和威慑力量。
“这个机构，你可有名号？”轩辕宏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洛云曦深深一拜，声音清朗而坚定：
“有。臣女请奏，成立‘清吏司’！以风雷之势，扫荡污浊；以山林之沉，还政清明！愿为陛下，澄清天下！”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轩辕宏闭上眼睛，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脑海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到了那个名为“清吏司”的幽灵，在黑夜中穿行，将一封封密报送上他的案头；他看到了那些贪官污吏在恐惧中颤抖，再不敢肆意妄为。他也看到了一个更加集权、更加稳固的皇权。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看着阶下那个身姿纤弱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女子。
“此事体大，朕需要时间考虑。”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你今日所言，不得对第三人提起。奏章留下，你，先退下吧。”
“臣女遵旨。”
洛云曦没有丝毫失望，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发芽只是时间问题。她再次行礼，随后悄然退出了御书房。
当殿门重新关上，轩辕宏拿起那本奏章，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目光在那四个字上久久停留。
清、吏、司。
他低声念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芒，混杂着兴奋、期待，以及一丝深藏的忌惮。
他知道，从今天起，天启王朝的棋局，将因这个女子的惊天之请，而变得彻底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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