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岭根据地,并非想象中旌旗招展、兵强马壮的安乐窝。
穿过最后一道由民兵把守的、依托天然石林构筑的简易哨卡,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带着一种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粗粝而坚韧的气息。
这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宽阔谷地。时值初冬,田埂上残留着收割后的稻茬,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斑驳的黄褐色毯子。山坡上,依势开凿出一排排窑洞,洞口挂着草帘,偶尔有穿着臃肿棉袄的妇女抱着木盆进出,或者光屁股的娃娃追着土狗跑过。更远处,有被服厂传来隐约的织机声,修械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熬制火药的刺鼻气味。
人来人往,忙碌而有序。穿着褪色灰布军装的战士,扛着锄头的民兵,挎着篮子宣传的妇救会成员,还有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文化人……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却又透着紧张的战时画卷。
王二娃这支队伍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们太扎眼了——人人带伤,衣衫褴褛,武器五花八门,脸上混合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抵达目的地的激动,以及一丝对陌生环境的茫然和拘谨。尤其是老烟枪和他手下那帮人,土匪习气尚未完全褪去,眼神躲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赵干事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他一边引路,一边对投来好奇目光的人们点头示意,同时低声对王二娃解释道:“王队长,别介意。咱们这地方,三天两头就有各路抗日的好汉来投奔,大家都习惯了。先安顿下来,治伤要紧。”
他带着队伍来到谷地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坡地,这里有几孔新开挖不久、还未完全干燥的窑洞。“条件简陋,先将就一下。卫生队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两名背着印有红十字药箱的卫生员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领头的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瘦却眼神坚定的女同志。
“伤员在哪?”她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练。
王二娃立刻引她来到大壮的担架前。女卫生员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检查着大壮的伤口、脉搏和瞳孔,眉头微微蹙起。
“伤口感染很严重,失血过多,需要立刻清创,可能还需要输血。”她迅速做出判断,抬头对赵干事说道,“老赵,麻烦安排人立刻把他抬到手术室去!小张,准备器械和血浆!”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久经战阵的沉稳。几名根据地的战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大壮的担架,跟着卫生员快步离去。
山猴子和黑娃想跟上去,被赵干事拦住了:“放心吧,交给白瑛同志,她是咱们这最好的外科医生,从北平大医院来的。”
看着大壮被迅速而专业地接走,山猴子和黑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但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又红了。这一路,他们几乎是用命在扛着大壮走,如今终于把他交到了能救他命的人手里。
赵干事又安排其他卫生员给山猴子、黑娃以及老烟枪手下几个轻伤员检查处理伤口。缴获的药品也被根据地的卫生员登记接收,统一保管分配。
做完这一切,赵干事才看向王二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王队长,你们一路辛苦,先休息。文轩同志去军区开会了,估计明后天才能回来。他特意交代了,等你们安顿下来,让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王二娃问。
“咱们野人岭分区的政委,周维汉同志。”赵干事解释道,“按照程序,所有新到的武装力量,都需要向分区首长报到,说明情况。”
王二娃点了点头。他明白,这是必要的程序。他们不再是那支可以在敌后自行其是、快意恩仇的孤狼了。进入根据地,就意味着要接受统一的领导和纪律。
他让山猴子和黑娃带着老烟枪等人先熟悉环境,安顿住处,自己则跟着赵干事,走向位于谷地中央、几间相对规整的砖石平房。
分区政委周维汉的办公室兼住所,就在其中一间。外面看起来朴素无华,里面更是简陋,只有一张旧桌子,几条长凳,墙上挂着一张硕大的、标注着红蓝箭头的地图。
周维汉政委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身材不高,有些清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他正伏在桌上看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锐利而深邃,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周政委,这位就是‘山鹰’特别行动队的王二娃队长。”赵干事介绍道。
“王二娃同志,你好啊!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张庄镇一战,打得好!打出了我们敌后武装的威风!”周维汉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周政委。”王二娃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动作标准,神情却依旧平静。
周维汉示意他和赵干事坐下,亲自给他们倒了两碗白开水。“一路上的情况,老赵大致跟我汇报了。穿越‘死人沟’,智取白马驿,了不起!”他赞叹着,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王二娃脸上,带着审视和考量,“听说,你们还收拢了一部分黑云寨的同志?”
“是。”王二娃言简意赅,“他们愿意打鬼子。”
“好啊!只要是真心抗日的力量,我们都欢迎!”周维汉点了点头,语气诚恳,“不过,王二娃同志,你也知道,咱们八路军讲究的是统一的指挥,严明的纪律。你们‘山鹰’这次过来,组织上初步有个考虑,想听听你的意见。”
王二娃坐直了身体:“请政委指示。”
“考虑到你们‘山鹰’战斗力强,经验丰富,尤其是敌后破袭和特种作战方面很有心得。”周维汉缓缓说道,“分区打算,以你们‘山鹰’为骨干,整合一部分新入伍的战士和像黑云寨这样经过考验的反正武装,组建一支直属分区的特务营。由你担任营长,负责根据地的外围警戒、情报侦察,以及必要时对敌占区的渗透打击任务。”
特务营营长?
这个任命,不可谓不重用。这意味着王二娃和他带来的核心队员,将成为根据地一支重要武装力量的指挥官。
但王二娃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太多喜色。他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周维汉:“政委,我有一个请求。”
“哦?你说。”周维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山鹰’的番号,能不能保留?”王二娃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连,或者一个排的代号。”
周维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理解的笑意:“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王二娃的目光似乎穿越了窑洞的石壁,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山鹰’这个名字,不仅仅是一个代号。它代表着死去的兄弟,代表着我们走过的路,流过的血。铁蛋去了延安,大壮还躺在手术台上……这个名号,不能散。”
他的话语很轻,却重若千钧。
周维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深深地看着王二娃,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他沉吟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窑洞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赵干事有些紧张地看着周维汉,又看看王二娃。
终于,周维汉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可以。”
他站起身,走到王二娃面前,目光灼灼:“我答应你,保留‘山鹰’的番号!就以你们为骨干,组建特务营,下辖三个连。其中一连,就命名为‘山鹰连’!由你亲自兼任连长!”
他拍了拍王二娃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郑重:“但是,二娃同志,你要明白!保留番号,不仅仅是保留一份荣誉,更是保留一份责任!你要带出来的,不仅仅是一支能打硬仗的‘山鹰’,更是一支信仰坚定、纪律严明的人民军队!能不能做到?”
王二娃站起身,迎着周维汉灼热的目光,挺直了脊梁,声音清晰而坚定:
“能!”
一个字,斩钉截铁。
没有豪言壮语,却仿佛蕴含着千军万马的力量。
周维汉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具体整编方案,等文轩同志回来,我们再详细讨论。你们先安心休整,熟悉环境。新的熔炉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是成为真正的精钢,还是被淘汰,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离开政委的办公室,外面天色已近黄昏。
根据地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窑洞里传来战士们唱军歌的雄壮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晚饭的香气。
王二娃站在坡地上,望着这片陌生而又注定要与之紧密相连的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新的身份,新的责任,新的挑战。
“山鹰”的翅膀,将在这片新的熔炉里,接受更彻底的锻造。
而他知道,淬炼,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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