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又在黎明前悄然而止。山洞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和阴冷，混合着草药苦涩的气息，钻进王二娃的鼻腔，将他从昏沉的浅眠中再次唤醒。
依旧是那无处不在的钝痛，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适应着洞内昏暗的光线。铁蛋靠在旁边的木箱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发出轻微的鼾声，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卫生员正在轻声检查隔壁床伤员的伤口。
一切如常。
但王二娃却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差异。那笼罩在他意识深处的、如同厚重棉絮般的麻木感，似乎变薄了一些。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剥夺他的思考能力。
他尝试着，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虚空。
依旧是那片近乎死寂的黑暗。那点星火悬浮在中央，光芒依旧微弱得可怜，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注视”着它的时候，一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发生了。
那星火的核心，那原本黯淡无光、如同灰烬的部分，似乎……跳动了一下。
不是光芒的增强，不是能量的涌动，而是一种极其内在的、仿佛心脏复苏般的、微弱的搏动！
这搏动极其缓慢，极其轻微，若非王二娃此刻心神空明，几乎无法察觉。但它确确实实存在！伴随着这微弱的搏动，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从那星火核心流淌出来，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滴雪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王二娃近乎枯竭的精神世界。
这暖意太微弱了，根本无法修复伤势，也无法带来力量。但它带来的，是一种……感觉。
一种“存在”被重新确认的感觉。一种冰冷的绝望坚冰上，出现的第一道细微裂痕。
王二娃愣住了。他屏住呼吸，用全部残存的心神，去感受着那一点微弱的搏动和暖意。
它没有增强，也没有消失，就那么持续着，以一种近乎固执的、缓慢到令人心焦的节奏，证明着自己的“活着”。
不是毁灭，不是沉寂，而是……复苏。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顶开了他心头的沉重巨石。不是狂喜，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基础的——确认。
他还“在”。他的意志，他的核心，并未随着身体的残破和力量的消失而湮灭。它还在，如同这星火，微弱，但顽强。
他不再急于去沟通，去索取，去对抗。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感受着那微弱搏动带来的、一丝丝重新连接世界的触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唯一能稍微活动的右手手指，轻轻触碰着身下粗糙的草垫。指尖传来干燥、扎人的触感，如此清晰。
他侧耳倾听。洞外，鸟儿在雨后清晨的鸣叫，清脆而充满活力。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绵长而富有韵律。甚至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民兵晨练的号子声，虽然模糊，却带着一种蓬勃的生气。
世界，重新拥有了声音和质感。
他不再是那个被隔绝在痛苦和虚无中的孤岛。
铁蛋被他的细微动作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到王二娃睁着眼睛，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而是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清明。
“二娃？你……感觉好点了？”铁蛋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惊喜。
王二娃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铁蛋脸上，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担忧，看着他那因为守夜而显得更加憔悴的面容。
他张了张嘴，喉咙依旧干涩疼痛，但这一次，他努力发出了声音，虽然嘶哑，却清晰：
“老铁……辛苦你了。”
铁蛋浑身一震，眼睛瞬间瞪大了，随即，这个硬邦邦的汉子，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猛地别过头去，用力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地道：“说……说这干啥！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王二娃看着他，嘴角极其微弱地、几乎看不出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他知道，距离真正的恢复，还有漫长而艰难的路。身体的创伤依旧严重，力量依旧空空如也，高桥的威胁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但，那点星火的重新搏动，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盏灯。它照亮不了前路，甚至无法温暖自身，但它宣告了——黑暗，并非永恒。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对抗疼痛，也不再沉溺于虚弱。他只是感受着体内那微弱的搏动，感受着与世界重新建立的、脆弱的连接。
这一次，他不是在等待毁灭，也不是在奢求拯救。他是在这残躯与微火之中，静静地，等待着……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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