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焚尸案水落石出,鬼怪说不攻自破。
可苏千誉乱改宅地坏风水、涨阴气的偏见,仍未收锣罢鼓。
村里几个大户一口咬定,捞上来的三个死去的村民,是因苏千誉胡乱拆改宅地,坏了水运,惹河神发怒,获罪牵连。
“她来前,我们村子安定的很,没这些个凶恶事儿。”村正拄着拐杖,一脸桀骜。
“是啊。说种草药、开邸店,到时雇村里的人,让大家一起富裕些。我看钱能不能赚到两说,命恐怕得先赔上。”另一矮胖村民附和着。
杜怀钦不乐意了,掏掏耳朵,露出标准的客套笑容,背着手走到村正几人面前,道:
“叔叔伯伯爷爷们,你们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按理言行是经得起推敲、服人的。
可刚才的话,我一个晚辈听了都觉得不通。
段娘子与长工私通最少要几个月吧,商量害人装模作样超过一个月。
我们东家买宅地到今日,二十天不到。怎怪到我们头上?不成了强词夺理吗?
各位非说谁谁坏了风水,旁观者看了,倒觉得此地风水没变,它本来就是坏的。
反而是我们东家来了,把案子破了,乃大吉,福至之兆。
你们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实在昧己瞒心啊。”
“你小子再敢胡言,我……我……”村正气的抓着拐杖不敢戳人,只得连连戳地,一张褶子脸憋的通红。
“好厉害的一张嘴。有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狗腿子。”
“段娘子若没罪,汤家的宅地自然由她处置。可现在不行了,宅地她说不了算。”
“对!理应交给我们大伙商量着来。你们,滚出我们村子!”
几个村民接连指着杜怀钦鼻子大骂。
“别气别气。”杜怀钦毫不退怯,笑的更欢,抬手压压,道:
“千万悠着点儿,全村人未来能不能讨到活计,全在几位身上了,要想清楚哦。”
村正眉心打结,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
杜怀钦拾起地上的一小块薄石,低了低身子,猛的向前方的河里用力一抛。
三层水花溅起,一条小鱼跃然而出,身上的鳞片迎着日光,泛出灿灿光彩,比那粼粼水光还要耀眼。
他拍拍手,眨着无辜的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村正与其他几个大户,道:
“首先,这么大块地方腾出来,各位难免眼红、有私心。可以理解。
然按律例,宅地属于赃物,契书作废,全部充公,拍卖或自留由官家决定。不归村里管。
除非官家主动放弃,否则几位与我们一样,没资格说三道四。
其次,我们说生意开张后雇佣村民,你们三言两句便否决了,等于为一己之私,不顾其他村民生活了呀,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接着,他指向围观人群里几人,惋惜道:
“看,那小弟弟嘴里还嚼着草呢。
那婶子鞋都磨破了。
那大哥上次见他独居,还没娶着媳妇吧?
他们生活的不好,也没见几位帮衬。我们互相帮衬不好吗?
还是你们见不得他们好?
没记错的话,村里好多户人家是靠出去卖鱼等小营生活着吧?
做生意,最厌恶的便是背后算计。
几位张口闭口全是对我们的排斥。若今日的言行传出去。商家以此为戒。日后谁还敢与村里的人合作?
外来的商人可经不住你们的栽赃与埋怨。
我就不明白了,为了块宅地,赔了夫人又折兵,合算吗?要不我拿个算盘来,给几位算算能赔多少?”
讲完,杜怀钦扬眉吐气的抬抬下巴,静待对方回应。
村正与几位大户不吭声的交换眼神,又瞄瞄旁边目光渐露哀怨的村民。
他们动摇了。
但碍于面子,拉不下脸服软。
杜怀钦机敏的话锋软钝下来,道:
“东家常教导我以和为贵。共赢是最好的。
她让我看顾改建时,特意叮嘱,我们初来乍到难免会有摩擦,要好商好量,要对村里的各位长辈尊重,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
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大家皆为生活向好,即使各自为营,也没什么是不能协调化解的。”
村正脸色缓和,道:
“此话有理。你们有所不知,我们祖上的确有善水不改,抱地守财的说法。
你们来了,事儿全跳出来了。说是巧合吧,也有那么点命定的意味。
一下子死了四个人。汤家的事时间是久了点,可河里捞上来的三人才死了才三天呐。
最近瀍河变得异常湍急,九眼泉水库水位涨高,到了晚上,靠近河边的几口井,时不时发出怪响,像磨牙,又像婴儿哭,断断续续,瘆人的很。
那三人胆子大,要下水里探探究竟,结果三天没出来,家里人急疯了,再看到的时候,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这不是河神发难是什么?大家心里能不畏惧吗?怕变多,祸多。哪有心思好好做工啊。”
“三位村民口鼻腔内皆有蕈样泡沫,气管中均有九泉村上游河里生长的藻类。
喉部被利器割裂,是潜入上游河内,被人杀害冲流至此,不是河神发难。
仵作的话你们可以不信,顾掌院乃破案高人,他说的应该听一听。”
县尉、顾非真、苏千誉等人,沿河上游观察取证回来后,见村民仍神神叨叨,便进行了一番演示讲解。
但效果甚微。
鬼神之事在诸多人的脑袋里,远比格致、实学的论证更根深蒂固。
村正不可置信道:
“不会吧?他们三个是老实人,平日里除了打鱼卖鱼、干点农活,帮帮邻里相亲乡,没见得罪人啊,谁会去杀他们呢?”
另一村民提出异议:
“你们说是利器割的,那为啥不是河神用的利器呢?
水柔却有洪猛之力,为啥不能化利刃而为呢?”
“呵呵。”杜怀钦干巴巴笑了两声,扶额苦笑着望向苏千誉,小声牢骚:
“他们这会儿脑子又灵光了,知道辩证思考。”
苏千誉对以村正为首的几人气定神闲道:
“各位坚信河神惩戒也无不可。汤家宅地现归官家,何去何从需时日定夺。
我们会暂时停工,不再在村内有任何改动。此间,官家会继续调查三个村民被杀的真相,会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
届时,希望能明理和谈,若再牵强附会,恐怕河神受不起这泼来的诬水,真要发怒了。”
话说到这份上,已给足了村里面子。
村正明白若还不依不饶,就太不识时务,必会有更大的麻烦,接道:
“好!愿官家能尽快抓住凶手,让他们死而瞑目。我们巴不得与河水无关呐。”
约定。民散。
尸体抬离。
杜怀钦带着工人们离开,河边渐归平静。
花柳依依,碧波荡漾,湍急处可见大队鱼群汹涌浮游。
“此案又要劳烦顾掌院了。”县尉拱手致谢。
顾非真目光在蜿蜒曲折的河水上游荡,幽幽道:
“或可与白马寺祸乱并为一案。天下鬼神之案,皆属通玄院管辖,我理应参与。
寺庙修缮的废弃石料、佛像等金器,会被屯放在寺院近处的大坑中,边边角角的石料,允许被附近的村民拿去他用。
但神佛像、乃至其身上掉落的部分,绝不可随意分散丢弃,一般就地掩埋,这是规矩,否则是大不敬。
你也看到了,派人打捞上来的多块石料、铜块,皆出自罗汉、菩萨造像。
我认得其中两块,正是白马寺的韦驮天将像的左臂、持国天王的宝慧琵琶。
这一带仅白马寺一家寺院,恰好近日修缮过。
我不相信是白马寺的人为清理大坑随处乱扔,才让废料来到这里。”
县尉摸着下巴,眉头紧锁,道:
“白马寺现被封禁,僧众已转移至别处。县衙不便随意插手。”
顾非真道:
“当下,你们不要宣扬,等我消息。任何人问起,只说线索中断,无从下手。
瀍河支流较多,终汇东洛河入城。
漕运的主要路径,虽非九泉村上下游,却互相影响。
能在水中出事,必与河流有关。
我要亲自潜下去看个究竟,是哪几条支流所致。备好潜水服。”
苏千誉跃跃欲试的接道:
“一点小事不必劳烦县衙。
我与顾掌院一起。东西我来准备。此事关乎我自己的营生,理应上心。
白马寺一案,顾掌院要我一同参与调查,却在揭露无廿时,落下我。这回,可不能了。”
顾非真诧异道:“你会潜水?”
县尉也颇觉意外,笑道:
“有点稀奇。打马球、看百戏、玩马吊的娘子们我见过。会潜水的还是第一回。”
苏千誉耸耸肩,稀松平常道:
“我不是养在高门深闺的美娇娘。一个商户家的子女,技多不压身呗。
当初,跟着商队出海贩货,担心沉船,我便找了个南海采珠的高手做师傅,学了两年。”
顾非真眼里的光彩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嫉妒,“能被苏娘子选做师傅,一定技艺高超。”
县尉觉出气氛暧昧,明白自己该走了,笑着告辞。
苏千誉送走县尉,回头略感失落的叹口气,道:
“可惜,有一技法,我始终学不会。不知顾掌院能否教授?”
顾非真认真等待她说出来一起探讨。
苏千誉眨了眨亮闪闪的眸子,像一只逗弄同伴的小鹿,狡黠而机敏道:
“醋海翻波时,我该如何自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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