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打翻的砚台,浓得化不开,沉沉压在寂灭天阙的飞檐斗拱之上。白日里圣洁的琼楼玉宇,此刻在清冷月辉下投下巨兽般嶙峋的暗影。万籁俱寂,只有夜风穿过冰檐和蟠龙柱时带起的呜咽,断断续续,更衬得这方天地空旷死寂。仙童们早依着玄微上神严苛的作息沉入梦乡。整个寂灭天,仿佛只剩下冰冷的玉石和凝固的时间。
正殿深处,玄微并未如常静修于寒玉榻。他端坐于象征神权的冰晶神座之上,面前悬浮着一卷摊开的玉简,清冷光晕映着他轮廓完美的侧脸。然而,那银色的眸光却并未真正落在繁复的符文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冰凉的触感也驱不散心头那点蛛丝般缠绕的异样。
白日里玉阶前那一幕——云烬揽住墨漓腰肢,墨漓依偎在他怀中那全然依赖的姿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虽平,潭底却似落下了难言的微尘。他试图将其归为对“众生”中一员的关切,如同见折翼雏鸟被救助。可心底深处,又隐隐觉得并非如此纯粹。尤其云烬抬头望向他时,那坦然甚至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神……玄微微蹙眉。这丝难以剖析的滞涩,比任何艰深法则更扰他心神。
他下意识垂眸,目光落在悬于剑柄末端那枚剑穗上。月老所赠的无垢情丝编织,原本流转着清冷月华。可此刻,在那冰晶般剔透的丝缕尖端,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粉意,如同活物般悄然晕染,在清辉下显得格外刺目。
神心之上,冰层之下,微澜暗生。这点粉意,便是无声的明证。
玄微的指尖顿住,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他移开目光,强迫自己凝神于玉简。神只心绪,不该为尘俗所扰。他深吸一口清冽寒气,试图将那份莫名的滞涩连同那点恼人的粉意一并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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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道纤细娇小的黑影,如同滴入墨池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滑过重重殿宇投下的暗影,精准避开神力流转的微弱光斑。墨漓紧贴着冰冷殿墙,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褪去了平日的娇柔鹅黄,脸上惯有的楚楚可怜被孤注一掷的狠厉取代。
目标明确——寂灭天深处、守卫森严的琅嬛藏书阁。那里,据说藏着连天帝都未必尽阅的古老秘典,其中便有她此行必得之物:《神格本源论》。魔尊冰冷的命令如同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污化玄微上神,崩坏其神格,是魔族染指仙界的关键一步!而《神格本源论》中记载的神格核心弱点与污化禁忌阵法,是她唯一的生路!
终于,那扇由万年玄冰构筑、表面流淌着淡蓝色防御符文的巨大阁门撞入眼帘。寒意扑面,几乎冻僵血液。墨漓屏住呼吸,从贴身的暗袋里,小心翼翼捻出一枚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布满诡异螺旋纹路的鳞片——魔尊亲赐的“破界鳞”,内蕴精纯破法魔能。
她将鳞片死死按在冰门一处符文流转的节点上,掌心沁出的冷汗几乎要打滑。
“嗤……”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声响炸开!接触点上,淡蓝的防御符文瞬间狂躁紊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扭曲波动。黑鳞上的螺旋纹路骤然亮起幽暗紫芒,如同贪婪的魔口,疯狂吞噬着符文能量。坚不可摧的玄冰大门上,以鳞片为中心,蛛网般的细微裂纹无声蔓延,一个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狭窄缝隙,在符文最混乱的中心点,悄然绽开!
成了!墨漓眼中掠过狂喜,毫不犹豫地侧身,如同滑溜的泥鳅,瞬间钻了进去。冰冷的缝隙在她身后无声合拢,破损的符文在魔能侵蚀下艰难蠕动修复,留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能量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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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嬛阁内,是另一个时空。高不见顶的巨大空间里,无数散发着各色光晕的玉简、帛书、骨片悬浮半空,如同漫天星辰,循着玄奥轨迹缓缓运行。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古老墨香和岁月沉淀的尘埃味道。寂静得可怕,唯有悬浮典籍自身散发的微光在幽暗中明灭,营造出神圣又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墨漓的心跳得更急,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半是紧张勒紧了喉咙,一半是兴奋灼烧着血液。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如鹰隼般在浩瀚的典籍星河中急速扫掠。魔尊的信息模糊,只言《神格本源论》封于特制冰魄玉匣,匣面有青鸾衔月浮雕。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悬浮的典籍如同迷阵。墨漓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呼吸渐渐粗重。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典籍之海淹没,焦躁如藤蔓缠上心头时,一点微弱却独特的幽蓝光芒攫住了她的视线。
在靠近穹顶的一处僻静角落,一方通体剔透、如同万年寒冰雕琢的玉匣静静悬浮。匣身线条古朴流畅,表面果然精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神鸟,口中衔着一轮小小的、散发清冷月辉的冰月。那幽幽的蓝光,正是从这冰月中透出。
就是它!《神格本源论》!
墨漓眼中爆出惊人的亮光,狂喜几乎冲垮理智。她死死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避开几道缓慢移动的典籍光流,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墙壁,悄无声息地向那冰魄玉匣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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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灭天另一处偏僻回廊的拐角,阴影浓得如同凝固的墨块。云烬斜倚着冰冷的廊柱,姿态看似闲适,墨色的眼眸却如同最深沉的寒潭,倒映不出半分光亮。他并未望向藏书阁方向,只是微微垂首,右手随意抬在身前。修长如玉的指间,几缕细若游丝、近乎透明的黑紫色魔气,如同提线木偶的丝线般缓缓缭绕、盘旋。
这些魔气并非他自身所生,而是早先悄然种在墨漓身上的“影踪引”。此刻,它们正无比忠实地将远方墨漓那擂鼓般的心跳、粗重的喘息、指尖因激动而生的细微颤抖,甚至她眼前所见——那方冰魄玉匣上青鸾衔月的清晰浮雕——纤毫毕现地传递回来。
指尖魔气微微震颤,勾勒出玉匣的冰冷轮廓。云烬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好,鱼儿已死死咬钩。墨漓的每一步,都在他精心铺设的轨道上滑行。她自以为隐秘的盗窃,不过是他庞大棋局中一枚无知无觉的过河卒。
他需要的,正是这本《神格本源论》。或者说,是其中关于神格污化的禁忌篇章。那是他计划里,催化玄微彻底神堕的最后一剂猛药。墨漓的愚蠢和贪婪,完美地充当了他的开路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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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漓终于潜行至冰魄玉匣之下。仰望着悬浮的宝物,眼中燃烧着志在必得的火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从怀中又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绘满血色扭曲符文的魔符——“窃灵符”。此物阴毒,专为窃取封印之物而不触发守护禁制。
她将魔符小心翼翼贴在玉匣底部青鸾的尾羽之上。血色的符文瞬间活了过来,如同嗜血的藤蔓,沿着玉匣表面的冰纹迅速蔓延,很快覆盖了半个匣身。冰魄玉匣散发的清冷月辉被这污秽血光侵染,变得黯淡浑浊。玉匣自身发出低沉痛苦的嗡鸣,抗拒着污秽的侵蚀。
墨漓全神贯注,双手掐诀,口中急速念动晦涩咒文,全力催动窃灵符。额角青筋凸起,操控此物对她负担极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藏书阁沉重冰门开合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微却无比刺耳的摩擦声!在这针落可闻的死寂里,无异于惊雷炸响!
墨漓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眼中只剩下极致的惊恐!
只见巨大的冰门缝隙处,一个睡眼惺忪、正揉着眼睛的小小身影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是负责洒扫藏书阁外围的懵懂小仙童!他半夜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出来,恍惚间觉得藏书阁冰门的防御符文刚才好像“闪了一下”?孩童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他大着胆子伸手推了一下门。
这一推,门纹丝未动,却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仙童揉揉眼睛,借着门缝和阁内悬浮典籍散发的微光,模模糊糊地看到,在远处那片浩瀚的典籍星河之下,靠近墙壁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形黑影?!那黑影正对着一个发光的东西鬼鬼祟祟!
“谁……谁在那里?!”仙童带着浓重睡意的尖细嗓音在空旷死寂的阁楼内骤然响起,充满了惊疑和恐惧,瞬间撕破了宁静!
墨漓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完了!暴露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本能地就想不顾一切抓下玉匣逃走!然而,窃灵符的血光正与玉匣的守护之力激烈胶着,强行中断或撕扯,必会引发剧烈爆炸和刺耳警报!她插翅难逃!
就在这魂飞魄散、墨漓万念俱灰的刹那——
“喵呜——嗷!!!”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野性暴怒的猫嚎,毫无预兆地在仙童身后、紧贴着门缝外的黑暗回廊里猛地炸响!那声音如此逼真,如此近在咫尺,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凶猫炸了毛,带着要将人撕碎的狠戾!
“哇啊啊——!”仙童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嚎叫吓得魂飞天外,惊叫着原地蹦起老高,残存的睡意瞬间灰飞烟灭!他惊恐万状地扭头,只见一道快如黑色闪电的影子,“嗖”地一下从他脚边擦过,带起一股阴冷的腥风,瞬间消失在回廊另一头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是野猫!原来是只该死的野猫窜进来了!刚才门上的动静肯定是这畜生弄的!自己看到的黑影,八成也是这死猫在架子间乱窜的影子!吓死人了!
巨大的惊吓过后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熊熊怒火。仙童拍着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小心脏,惊魂未定地对着野猫消失的黑暗啐了一口:“作死的瘟猫!吓死小爷了!” 他完全忘了典籍架下那个模糊人形的疑虑,也懒得再查看门缝了。气呼呼地跺了跺脚,一边揉着狂跳的心口,一边嘟嘟囔囔地转身,小跑着冲回自己温暖的住处,只想立刻远离这个“闹猫”的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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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内,死里逃生的墨漓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几乎要瘫坐下去。冷汗早已浸透她的里衣,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战栗。她大口喘息,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仙童的尖叫和那声逼真到毛骨悚然的猫嚎。
是幻术?还是真有野猫?墨漓惊疑不定。但无论如何,那催命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她不敢再有丝毫喘息,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残余的恐惧,将全部心神再次投入到催动窃灵符上。血色的魔光越发炽盛,如同贪婪的毒蛇,终于彻底绞碎了玉匣的守护清辉。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如同冰晶碎裂的脆响。
玉匣的封印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墨漓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指尖触碰到一卷冰冷坚硬、带着古老气息的玉册!她猛地将其抽出!
入手冰凉沉重,玉册通体呈现深邃的暗金色,非金非玉,封面上以古老神纹镌刻着五个铁画银钩的大字——《神格本源论》!入手瞬间,一股浩瀚、古老、带着天地初开般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击得墨漓神魂震荡,几乎脱手!
成了!真的到手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来不及细看,手忙脚乱地将玉册塞入怀中一个特制的、能隔绝气息的储物袋内。同时飞快地撕下贴在玉匣上的窃灵符,符纸离匣的瞬间便化作一缕腥臭的黑烟消散。失去了窃灵符的压制,冰魄玉匣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痛苦的低沉嗡鸣,被强行破开的缝隙边缘,细密的冰裂纹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守护禁制正在疯狂复苏并自我崩毁!
此地绝不可留!
墨漓最后贪婪又恐惧地瞥了一眼那悬浮的、布满狰狞裂纹的冰魄玉匣,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化作一道轻烟般的黑影,循着来路,飞快地溜出琅嬛阁冰门的缝隙,迅速消融在寂灭天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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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拐角的阴影深处,云烬指间缭绕的魔气已如晨雾般散去。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微收拢,仿佛虚握着一件无形的珍宝。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刺骨冰寒与亘古苍茫气息的波动,正通过那消散的魔气,隐隐传递到他的掌心——那是《神格本源论》被强行抽出封印时,逸散出的一丝微弱本源气息。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如同淬了剧毒的弯钩,无声地咧开。
“到手了……” 无声的低语在他唇齿间碾过,带着冰冷的满足。
他缓缓松开手掌,仿佛将那缕珍贵又危险的气息碾碎在指间。目光投向藏书阁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的阻隔,牢牢锁定了正殿深处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
好戏,不过刚刚拉开帷幕。
他微微侧头,视线似不经意地扫过仙童仓惶离去的方向,又掠过那只“野猫”消失的黑暗回廊尽头。那抹深不见底的笑意,在浓稠的阴影中无声地蔓延、滋长。
而在他身后,那截冰冷空荡的回廊深处,最后一丝被惊扰的尘埃终于悄然落定。只有庭院最深的角落阴影里,似乎还残留着一双属于猫科动物的、泛着幽幽紫光的竖瞳虚影,如同鬼火般一闪即逝,无声地倒映着这夜色下的隐秘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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