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六,辽阳城破的军报,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京郊清军御帐之内。尽管早有预料,但当噩耗成真,皇太极仍感到一阵气血翻涌,他强压下喉头的腥甜,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岳托、阿济格、图赖等皆面沉如水,范文程亦是眉头紧锁。
辽阳失陷,意味着辽东根基动摇,朱由检非但没有回援,反而斩断了他们的一条臂膀。此刻退兵,虽可保全主力,但此次倾国入塞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空耗钱粮士气,更将让明人士气大振。必须有所获,必须逼明军主力出来决战,必须拿到足以弥补辽阳损失的战果!
皇太极的目光死死钉在了舆图上那个距离北京近在咫尺的名字——通州!
“通州!”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漕运枢纽,朝廷为辽东大军准备的粮秣、军械、饷银,大半囤积于此!若能破之,我军粮草可续,更能断朱由检一臂,逼其回师!此乃扭转乾坤之地!”
岳托迟疑道:“皇上,通州城防非小城可比,我军皆为骑射,缺乏攻城重器,强攻恐……”
“没有重器,就用勇气和箭矢去填!”皇太极猛地打断,眼中凶光毕露,“我八旗勇士,弓马冠绝天下,岂能被一座城池吓倒?阿济格!”
“臣在!”阿济格踏前一步,神情亢奋。
“命你与图赖,率正白、镶黄旗精锐,并蒙古科尔沁、喀喇沁各部轻骑,即刻奔袭通州!没有步兵,没有楯车,全军轻装疾进!到通州后,不必立刻攻城,先以游骑遮蔽四方,切断其与外联系,再寻机破城!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三日内,朕要看到通州城头插上我大清的旗帜!”
“嗻!”阿济格与图赖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掠夺与建功的火焰。
皇太极此令,正是利用了满蒙骑兵最大的优势——机动与箭术。他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明朝各方反应过来之前,闪击通州!
九月廿七,通州城下。
通州卫指挥使杨德润站在城头,望着城外如同乌云般压来的清军骑兵,脸色凝重。他早已收到兵部严令和孙阁老手谕,深知通州干系重大,城内粮秣乃辽东数十万将士的希望,不容有失。他麾下通州卫兵马仅三千余,虽非一等精锐,但凭借坚城,尚可一战。
更让他心下稍安的是,来自山东的勤王军一部两千人,由参将严梦麟率领,已于日前入驻,协助守城。此外,闻讯赶来的还有附近香河、武清等县组织的乡勇民壮千余人,以及一些自发前来“护粮”的运河漕丁、镖局镖师,甚至还有几位身穿儒衫、手持简陋兵器的生员。
“诸位!”杨德润对聚集在身边的将领、乡绅头领沉声道,“通州存,则辽东安,京师稳!我等身后,是朝廷命脉,是万家灯火!今日,唯有死战报国!”
“愿与将军共存亡!”众人齐声应和,士气可用。
清军的进攻开始了。他们没有立刻蚁附攻城,而是展现了典型的满蒙骑兵战法。
首先,数千蒙古轻骑如同旋风般绕着城墙奔跑,马上骑士张弓搭箭,将一波波密集的箭雨抛射上城头。这些箭矢虽不如步弓强劲,但胜在数量庞大,连绵不绝,压得城头守军抬不起头,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举盾!注意隐蔽!”杨德润大声呼喊。守军纷纷举起盾牌、门板,城头箭垛后方瞬间插满了颤动的羽箭。
紧接着,阿济格投入了满洲八旗的锐士。这些身披重甲(棉甲或锁子甲)的精锐巴牙喇及护军校卫,下马步战,他们手持强弓硬弩,借助骑兵箭雨的掩护,逼近到城墙百步之内,进行精准狙杀!他们的箭又狠又准,专挑城头指挥的军官、操作火炮的炮手、以及露出破绽的守军。
“呃啊!”一名正要点燃火炮的京营炮手被一箭射穿咽喉,踉跄倒下。
“王把总中箭了!”不远处传来惊呼。
满洲射手的压制,给守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和心理压力。趁此机会,一些骁勇的清军死士,背负着土袋、柴捆,在箭雨掩护下迅猛冲过护城河,将填充物投入河中,试图填平一段河道,为后续进攻创造条件。城头守军拼死放箭、投石,许多清军死士倒在冲锋路上,但后续者依旧悍不畏死。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通州城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虽摇摇欲坠,却始终未被攻破。守军伤亡不小,但士气未溃。山东兵展现了良好的训练,火铳轮射颇有章法;乡勇民壮们则在军官指挥下,搬运物资,救护伤员,甚至用简陋的武器与偶尔攀上城头的清军搏斗。
然而,危机在下午出现。
图赖亲率一支精锐,发现了城防一处相对薄弱的环节——一段因年久失修而略显低矮的城墙。他集中了数百名最善射的巴牙喇,以密集的吊射和精准的直射,将那段城墙守军完全压制。同时,数十名身披双甲、手持利斧重刀的锐士,冒着滚木礌石,凭借飞钩和简易云梯,强行登城!
“鞑子上城了!堵住他们!”张文耀目眦欲裂,亲自带亲兵冲杀过去。
城头瞬间爆发惨烈白刃战。登城的清军锐勇无比,刀光闪烁间,守军不断倒下。一名山东参将率兵来援,与清军绞杀在一起,他自己也被三名白甲兵围攻,血染战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北方传来隆隆蹄声,烟尘大作!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城头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周遇吉到了!
他亲率七千破阵飙骑营主力,会同蓟州总兵来将候世禄麾下的三千蓟镇骑兵,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从侧后方狠狠刺入了正在攻城的清军阵中!
“杀奴!”周遇吉一马当先,长槊如龙,所过之处,清军人仰马翻。养精蓄锐已久的明军铁骑,此刻将连日来的憋闷与怒火尽数倾泻,以决死的气势冲阵!
阿济格没料到明军援兵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料到这支骑兵如此悍勇。攻城的清军步骑在明军内外夹击下,阵脚大乱。城头登城的清军锐士见后续无援,陷入重围,最终被全部歼灭。
图赖见事不可为,恨恨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通州城,在阿济格的命令下,吹响了收兵的号角。清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了城下累累尸骸和插满箭矢的城墙。
通州,守住了!
周遇吉与杨德润在城头相见,两人皆浑身浴血。
“周将军,再晚来片刻,通州危矣!”杨德润声音沙哑,带着后怕。
周遇吉望着退去的清军,沉声道:“奴酋不会甘心,必会卷土重来。我已派人急报孙阁老,孙传庭部正在星夜兼程赶来。只要我们守住通州,皇太极便是瓮中之鳖!”
通州血战,明军凭借坚固城防、山东客军支援、地方武装的协助以及周遇吉及时的骑兵反击,挫败了皇太极企图以纯骑兵突袭拿下重镇的疯狂计划。满蒙骑兵的骁勇与精绝箭术展现得淋漓尽致,但明军各个阶层——从卫所官兵、客军、乡勇到自发参战的平民所展现出的顽强抵抗意志,更为可歌可泣。这场胜利,不仅保住了前线命脉,更为孙传庭大军合围,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皇太极的处境,随着通州坚如磐石,正变得愈发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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