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辽阳城在明军炮火短暂的间歇中艰难喘息,砖石缝隙间似乎都渗着疲惫与恐惧。然而,另一种无形却更为致命的较量,正随着夜风悄然蔓延。明军巧妙地利用强弓与顺风的孔明灯,将无数盖有皇帝朱由检鲜红玉玺的特赦文书,如同播种般撒向城内。“凡我辽民,本皆赤子……但能擒斩鞑酋、献城归顺,或阵前倒戈、杀敌立功者,一概赦免前罪,按功行赏。辽人守辽土,复尔家业——”这恳切而充满诱惑的言辞,像暗夜中的星火,在汉军旗士兵压抑的心田和普通百姓绝望的眼底闪烁、传递,悄然汇聚成一股躁动的暗流。
九月十五日,一个足以撼动守城清军根基的场景出现了。晨曦微露中,明军阵前,数十名身着崭新大明鸳鸯战袄的将领巍然屹立,甲胄在初升的日光下反射着凛然的光泽。为首一人,正是数月前于广宁毅然反正的原清将李率泰。他深吸一口气,朝着硝烟弥漫的城头,用尽全身力气高呼:
“城上的弟兄们!看看我是谁!我是李率泰!曾几何时,我也如你们一般,为那鞑虏卖命,以为能搏个前程!可我得到了什么?是猜忌,是奴役,是妻儿老小在后方为人质,日夜悬心!”他的声音洪亮而饱含情感,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清晰地传入许多熟悉他的汉军旗官兵耳中。
他猛地扯开胸前的衣甲,露出几道狰狞的旧伤疤,“这,是为努尔哈赤冲锋陷阵留下的!这,是为皇太极挡箭挨的!可他们何曾真正视我等为手足?不过是驱使送死的牲口,是攻城掠地的炮灰!” 他的话语像重锤,敲打着城头许多人的心。他随即指向身后那些同样面容坚毅的反正将士,“再看看他们!王参将、赵守备……你们都认得!皇上仁德,待我等如初,不念旧恶,皆授以实职,家小均已妥善安置,再无后顾之忧!皇上说了,‘辽人守辽土’!这辽阳,是我们的家!田宅、祖坟、乡亲,都在这里!为何要替掠我家乡、辱我姐妹的鞑子,死守这孤城?!”
李率泰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他身后冲出,泪水混合着尘土在他稚嫩的脸上划出沟壑,他朝着城头一个特定的方向,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哭腔嘶喊:“王二哥!王二哥!我是张家洼的狗娃啊!你听见了吗?别再给鞑子卖命了!皇上金口玉言,只要回头,过往不究,还能拿回咱家被圈占的田地!爹娘的坟还在等着咱们去祭拜啊!王二哥——!”
这一声饱含乡情与血泪的呼唤,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具穿透力。城头上,一名手持长矛的汉军旗士兵身体猛地一颤,他认出了那个少年,是他邻家的玩伴,当年失散,以为早已死于乱军。他握着长矛的手剧烈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中充满了挣扎、羞愧与一丝被点燃的希望。周围其他汉军旗士兵也纷纷动容,窃窃私语声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蔓延,不安与骚动的气氛几乎要冲破军纪的束缚。一些低级军官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按住了腰刀,却不知该指向何方。
就在守军心神剧烈动摇,士气濒临崩溃的边缘,明军阵中推出了他们隐藏已久的杀器——数十具经过工部能工巧匠精心改良的“百虎齐奔”箱式火箭。这些看似笨重的木制发射箱内,密布着死亡的箭膛。随着主帅黄得功令旗狠狠挥下,引信同时被点燃。
“嗤——轰!!!”
霎时间,刺耳欲裂的呼啸声成片响起,撕裂了战场上空的凝重。数百支拖着炽热尾焰的火箭,如同从地狱挣脱的愤怒火龙群,铺天盖地般向着辽阳城头扑去。这并非追求精准点杀的红夷大炮,而是旨在覆盖、毁灭与极致震慑的饱和打击!火箭或在城垛上猛烈炸开,碎裂的砖石和预制破片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将躲闪不及的守军打成筛子;或直接越过城墙,落入城内民居,瞬间引燃冲天大火,浓烟滚滚,哭喊声四起。守军被这前所未见、仿佛无穷无尽的火雨完全压制,纷纷蜷缩在垛口后,连那些平日里最悍勇无敌的白甲兵,面对这非人力可抗的毁灭性能量,脸上也露出了惊惧与片刻的慌乱。多尔衮在亲兵拼死举起的巨盾护卫下,声嘶力竭地呼喊“稳住!弓弩手还击!”,但他的命令在这天崩地裂般的轰鸣与混乱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九月十六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随着皇帝朱由检在高台上亲自下达的最终命令,埋藏在辽阳城南城墙地基下的数千斤精制火药被瞬间引爆。
“轰隆隆——!!!”
一声足以让天地失色的巨响猛然爆发,大地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辽阳城南那段巍峨的城墙,在冲天而起的烟尘、烈焰和碎石中,如同被巨神之斧劈开,轰然崩塌!一个宽达二十余丈的巨大缺口,如同狰狞的伤疤,赫然呈现在世人面前。
“大明万胜!杀——!”
卢象升一马当先,手持镔铁大刀,身披重甲的天雄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震天的怒吼,向着那死亡的缺口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完了……”那一瞬间,无数守军心头闪过绝望。但多尔衮,这位满清的睿亲王,在绝境中爆发出了名将的凶悍与决断。他一把推开护盾,跃上高处,爱新觉罗氏的骄傲与凶戾在他眼中燃烧:“张存仁!带你的火器营给本王封住缺口,后退者斩!”“罗刹兵,前列举铳,后列装填,轮番齐射!”“巴牙喇(白甲兵)!随本王来,让南蛮子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勇士!”
满洲最精锐的白甲兵迅速集结,这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百战锐士,身披三重厚重棉甲,外罩锁子甲,如同移动的铁塔,手持长柄挑刀、重斧,在多尔衮的亲自率领下,逆着明军的冲锋洪流,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他们沉默着,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如同死亡的鼓点。
两股钢铁洪流在狭窄的缺口处轰然对撞!
刹那间,金铁交鸣声、利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垂死哀嚎声交织成一片地狱交响曲。卢象升大刀挥舞,势大力沉,一名白甲兵连人带甲被劈开,鲜血内脏泼洒一地。但更多的白甲兵悍不畏死地涌上,刀光闪烁,天雄军士兵的肢体被轻易斩断,头颅飞起,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顷刻间就将废墟染成一片暗红粘稠的沼泽。每前进一寸土地,都要付出数条生命的代价。缺口处,尸体迅速堆积,几乎要堵塞通道,后续的明军不得不踩着同袍和敌人的尸骸继续前进。而与此同时,罗刹雇佣兵排成的三列横队,冒着明军零星的火铳射击,进行了颇为有效的轮番齐射,铅弹如雨点般泼洒进明军后续队伍,造成大量伤亡,试图阻滞这决死的浪潮。
然而,人心的向背,在这决定天平倾斜的最后时刻,发出了雷霆一击!
就在罗刹兵专注地向前方倾泻火力时,异变陡生!一部分早已被影卫策反、潜伏已久的汉军旗士兵,在听到城内粮仓火起的信号后,眼中猛地闪过决绝的光芒。那名被“狗娃”呼唤的“王二哥”,第一个调转枪头,将长矛狠狠刺入了身旁一名满洲督战官的腰肋,同时用尽平生力气嘶吼:“弟兄们!杀鞑子,迎王师!就在此时!”
“杀鞑子!迎王师!”
“辽人守辽土!”
压抑已久的怒火与乡情彻底爆发!数百名汉军旗士兵几乎同时倒戈,他们红着眼睛,挥舞着兵器,从背后猛烈地突入了罗刹兵的阵列!战刀砍向那些穿着怪异军服的身影,长矛从背后捅穿火枪手的身体。罗刹兵猝不及防,队列瞬间大乱。
几乎在同一时间,辽阳城内多处粮草仓库和武备堆放点,猛地腾起冲天烈焰!浓烟滚滚,直上云霄。那是数百名被影卫秘密组织起来的被征民夫,他们利用混乱,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火油干草。后方传来的爆炸声和冲天火光,以及“城破了!”“明军杀进来了!”的恐慌性呼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罗刹雇佣兵的抵抗意志在内外夹击下彻底瓦解。尽管他们的军官挥舞着弯刀试图弹压,但士兵们已经不顾一切,开始成建制地向城内溃退,冲散了多尔衮试图组织的第二道防线。多尔衮亲眼看到一名罗刹军官被溃兵撞倒,旋即被无数双脚践踏成泥。他愤怒地亲手连斩两名溃逃的汉军旗士兵,却如同螳臂当车,根本无法阻止这雪崩般的溃败。
就在这决定性的时刻,辽河口外,晨雾之中,桅杆如林,帆影蔽日,由广州水师与郑芝龙水师组成的庞大联合舰队终于出现!他们不仅运来了前线急需的弹药、粮秣,更带来了数以万计的生力军。这个消息如同最强劲的东风,瞬间传遍整个明军阵营,让原本就已高昂的士气,彻底沸腾!
辽阳城,这座满清经营多年、被视为根基的重镇,在火炮的轰鸣、人心的背离、地火的怒吼与血肉的磨盘之中,其命运的基石已彻底动摇、崩裂。朱由检的新式战法与攻心之策,在经历了最残酷、最激烈的意志与血肉的考验后,终于,不可逆转地扭转了战局。缺口处,明军的旗帜,在一片尸山血海中,顽强地向前移动,再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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