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摄政王府那间冷峻的书房，沈玲珑的心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安亲王这棵盘踞朝堂多年的大树轰然倒塌，带来的不仅是胜利的释然，更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与审慎。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昨日朝堂风暴的肃杀气息。
慕容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几株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青松。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他脸上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眉宇间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来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王爷。”沈玲珑敛衽行礼。
慕容翊没有绕圈子，直接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用明黄绸布包裹的卷宗，递给她：“看看这个。”
沈玲珑接过，入手微沉。她解开绸布，展开卷宗，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属于父亲沈崇明的笔迹，但内容却是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的密奏副本！奏章中，沈崇明详细陈述了他发现盐税与军费贪墨可能存在关联的疑点，列举了部分初步查到的线索（其中就包括后来那本秘密账册中的部分代号），并恳请当时在位的先帝，授权他秘密深入调查。奏章的日期，正是在他倒台前一个月！
而在奏章的末尾，赫然有着先帝的亲笔朱批：
“朕已悉知。此事牵连甚广，凶险异常，爱卿暂且搁置，勿再追查，朕自有计较。密之。”
先帝……早就知道？！他非但没有支持父亲查下去，反而让他搁置？！
沈玲珑的手猛地一颤，卷宗几乎脱手。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慕容翊。
慕容翊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缓缓道：“先帝晚年，已察觉安亲王及其党羽尾大不掉，但彼时朝局复杂，边关不稳，先帝病体沉疴，若贸然动手，恐引发内乱，给外敌可乘之机。故而，他选择了隐忍，并将这份密奏与后续查证之事，秘密交托于本王。”
他走到沈玲珑面前，目光深邃如渊：“你父亲，并非巨贪。他是忠臣，是直臣，但他触碰了当时先帝也无法轻易撼动的势力，所以，他成了必须被牺牲的棋子。他的‘贪墨’罪名，是安亲王集团为灭口和掩盖真相而罗织的。先帝与本王的默许，是为了更大的布局，也是为了……保住你沈家一丝血脉，不至于被赶尽杀绝。”
真相竟是这样！
沈玲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楚与释然同时涌上心头，眼眶瞬间湿润。父亲是清白的！他并非世人口中的奸臣，而是试图力挽狂澜却不幸失败的忠良！多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那份身为“奸臣之女”的屈辱与不甘，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洗刷。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泪意逼回，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所以，王爷当初启用我，并非偶然？”
“是，也不是。”慕容翊坦诚道，“你是沈崇明的女儿，聪慧果决，继承了他的能力与风骨，是追查此案最合适的人选之一。但最终让你走到今天的，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的胆识、智慧，和一次次在绝境中不曾放弃的坚持。本王，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你父亲若在天有灵，当以你为傲。”
沈玲珑深深低下头，良久，才轻声道：“谢王爷……告知真相。”
慕容翊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安亲王倒台，其党羽正在清算。你父亲的冤情，不日便会由朝廷下诏平反，追复原职，赐谥号，以忠臣之礼改葬。你沈家，也将恢复门楣。”
“谢陛下隆恩，谢王爷。”沈玲珑再次行礼。这是她期盼已久的结果，但此刻听来，心中却异常平静。
“至于你，”慕容翊侧首看她，“在此案中居功至伟，陛下与本王，不会亏待功臣。擢升户部侍郎，领审计司总办，专司财政稽查革新，你可愿意？”
户部侍郎！正三品大员！这已是一步登天，真正进入了帝国的权力核心圈层！
然而，沈玲珑却并未立刻谢恩。她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王爷，经此一事，臣深知财政积弊之深，非一时一案可解。盐政、军费、乃至光禄寺采买，不过冰山一角。臣愿领审计司总办之职，为朝廷梳理财政，堵漏清源。但侍郎之位，关乎部堂平衡，臣资历尚浅，恐难服众，亦非臣之所求。臣请王爷，允臣以审计司为本，专注稽查革新之事。”
她拒绝了唾手可得的高位，选择了那条更艰难、却也更符合她初心与能力的专业化道路。
慕容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与了然。他早已看出，这个女子的志向，远不止于高官厚禄。
“准。”他干脆利落地应下，“审计司独立运作，直接向本王与陛下负责。你需要什么人，什么权限，尽管提。”
“谢王爷！”沈玲珑心中一定。
“还有一事，”慕容翊语气微沉，“安亲王虽倒，但其残余势力仍在，朝中利益盘根错节，财政革新，触动的是无数人的奶酪。你前方的路，不会比过去轻松。”
“臣明白。”沈玲珑眼神锐利，“但臣，无所畏惧。”
慕容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沈玲珑知道，这次谈话该结束了。她躬身告退，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就在她即将踏出房门时，慕容翊的声音再次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沈玲珑，”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这盘棋，你下得很好。接下来的新局，本王……拭目以待。”
沈玲珑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是。”
她稳步走出书房，秋日高远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温暖而明亮。身后，是刚刚结束的惊心动魄的旧局；前方，是充满挑战与机遇的、属于她的新时代。
官袍的青色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她微微扬起头，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第一卷 奸臣之女 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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