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头的烈焰虽被将士们拼死扑灭，但焦黑的城墙、弥漫的焦糊味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灼热，无不昭示着那场猛火油攻击带来的创伤。守军伤亡增加，士气更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慕容翊肩窝的旧伤因吸入浓烟和过度劳累而再次隐隐作痛，但他依旧挺立在城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城外暂时退去、却依旧虎视眈眈的北狄大军。
楚怀瑾的这一手，确实狠辣。若非他提前下令用沙土重点防护，并果断射杀操作手、拦截“炮弹”，恐怕此刻朔风城已是一片炼狱。
“王爷，伤亡和损失统计出来了……”副将的声音带着沉痛。
慕容翊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不必报了。告诉将士们，他们的血不会白流。北狄有此新械，我们便想办法破它！”他目光落在城外那些重新被油布覆盖的弩炮上，脑海中飞速思考着对策。强攻摧毁？难度太大。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
就在这时，玄七风尘仆仆地赶到，带来了沈玲珑的密信。
慕容翊迅速拆开，信纸上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有冷静的分析与建议：
“一、新型弩炮依赖扭力弹簧与精密机括，结构复杂，对材质、工艺要求极高，北狄仓促打造，数量必不多，且易损。可针对其弱点，以强弩火箭集中射击其弹簧组与绞盘连接处，或可致其瘫痪。
二、猛火油虽利，然其储运、装填皆需时间，且怕潮湿沙土。可于城头预置更多沙土湿毡，见其准备发射，即以沙土覆盖预设落点，或可减弱其效。
三、彼之利器，在于楚怀瑾。其人投狄，动机存疑，或与‘天工坊’余孽及帝国内部‘飞蛾’势力关联。若能源头打击，其械自废。妾于京中，正全力追查此线。
四、军需供应，已做调整，优先保障灭火之物与弩箭补给，首批三日后可抵。
保重。———玲珑”
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条分缕析，直指要害。尤其是关于楚怀瑾动机与“飞蛾”关联的推测，以及针对弩炮弱点的攻击建议，让慕容翊眼前豁然开朗！
他并非想不到这些，只是身处战火中心，难免被惨烈的现状牵制了思绪。沈玲珑这封来自后方的信，如同一股清泉，洗去了他心头的焦躁，带来了破局的希望。
“传令！”慕容翊精神一振，“挑选军中最好的神弩手，组成‘破械队’，配备火箭，专司瞄准敌军弩炮之弹簧、绞盘等要害！另，加速搜集城中沙土湿毡，按区域分发至各段城墙！”
“是！”
京城，审计司。
沈明轩带来的消息，初步印证了沈玲珑的猜测。
“姐姐，查到了！”沈明轩压低声音，眼中带着兴奋，“楚怀瑾年少时，曾拜一位隐居西山的老匠人为师，学习算术与机关之术。那老匠人性格孤僻，深居简出，但据附近山民零星的描述，其手艺鬼斧神工，曾修复过极其复杂的古旧钟鼎，且……其家中供奉的牌位，似乎与前朝皇室有关！极有可能就是‘天工坊’的传人！”
“而‘飞蛾’标记，”沈明轩继续道，“我们顺着刘能和那几个死士的线索深挖，发现与一个名为‘烛影会’的秘密组织有关。这个组织成员复杂，囊括了一些不得志的文人、破落贵族、以及……一些精通奇技淫巧的匠人！他们行事隐秘，以‘飞蛾扑火，向死而生’为口号，似乎对当前朝廷抱有极大不满，其源头……很可能也是前朝遗泽！”
天工坊传人楚怀瑾，烛影会（飞蛾），前朝遗泽……几条线索终于清晰地交汇在一起！
沈玲珑心中豁然开朗。楚怀瑾的叛国，并非简单的个人选择，而是背负着前朝复辟的使命！而“飞蛾”组织，则是潜伏在帝国内部，与之遥相呼应的内应！他们焚毁度支司档案，不仅仅是为了掩盖贪腐，更是为了抹去可能暴露他们真实身份和 network 的线索！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仅仅是权位和财富，而是颠覆整个大周江山！
想通了这一点，许多之前的疑团都迎刃而解。为何“飞蛾”行事如此狠辣决绝，为何他们对审计司和她本人如此忌惮——因为审计司的刀，不仅砍向贪官污吏，更在无意中，逼近了他们复辟阴谋的核心！
“立刻将这些情况，密报陛下！”沈玲珑当机立断，“请求陛下下旨，秘密彻查‘烛影会’，尤其是其与宫中、与各衙门官员的关联！”
然而，就在沈玲珑的密报送入宫中不久，一场针对她的更大风暴，骤然掀起！
以几位宗室老王爷和清流言官为首，数十名官员联名上奏，弹劾睿安县主沈玲珑“借战时审计之名，行打击异己之实，构陷忠良，致使朝堂动荡，更兼女子干政，有违祖制”，甚至将北境战事不利的部分责任，也隐晦地归咎于她“苛察军需，致使供应迟缓，影响军心”！
这一次，他们的攻势更加猛烈，证据（虽然是伪造或断章取义的）也更加“翔实”，显然是蓄谋已久。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竟能鼓动部分不明真相的军中将领（多是之前被审计司查处过的贪墨军官的旧部）递上血书，声言“若再容此女祸乱朝纲，寒了将士之心，恐生兵变”！
一时间，沈玲珑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处境岌岌可危。朝堂之上，支持她的皇帝和部分改革派官员，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皇帝萧景睿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和那份触目惊心的“血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这是“飞蛾”及其党羽的反扑，但他更清楚，若不能妥善处理，不仅沈玲珑危矣，刚有起色的新政也可能毁于一旦，甚至可能真的动摇北境军心！
“陛下，”一位老亲王跪地痛哭，“非是老臣迂腐，实是祖制不可违，民心不可逆啊！沈玲珑确有才干，然其行事酷烈，已惹天怒人怨！请陛下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前线浴血的将士，罢黜沈玲珑，以安天下之心！”
萧景睿攥紧了拳头，目光扫过下方垂首不语的沈玲珑，又看向那些群情激昂的官员，心中天人交战。
罢黜沈玲珑，等于自断臂膀，新政将功亏一篑，慕容翊在北方也将失去最可靠的后援。不罢黜，则朝局可能失控，军心可能动摇……
就在这僵持之际，沈玲珑却缓缓出列，她并未看那些弹劾她的官员，而是直接面向皇帝，声音清晰而平静：
“陛下，臣之行事，问心无愧，一切皆有账目证据为凭。至于北境军需，审计司有完整调度记录与核验文书，可证清白。若有人认定臣有罪，臣请陛下，将所有这些弹劾与所谓证据，连同臣审计司的所有案卷，一并公示于朝堂，交由三司会审，当庭对质！臣愿脱下这身官袍，以待审查！”
她竟主动要求当庭对质，公示所有账目！这份坦荡与自信，让那些弹劾她的官员们顿时有些慌乱。他们敢在背后鼓噪，敢递上模糊的“证据”，却未必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与沈玲珑那铁一般的审计账册当面对质！
萧景睿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沈玲珑的意图——她是要借此机会，反将一军，在朝堂之上，公开揭露“飞蛾”党羽的真面目！
“准！”皇帝毫不犹豫，声音带着决绝，“即日起，闭朝三日！所有涉案人员、证据，皆集中于政事堂，由朕亲自主持，三司长官陪审，公开审理此案！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构陷忠良，是谁在祸乱朝纲！”
皇帝的金口玉言，如同惊雷，炸响在朝堂之上。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官员，此刻大多面色大变，他们没想到皇帝和沈玲珑竟如此强硬，更没想到会走到公开对质这一步！
沈玲珑微微躬身，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
“飞蛾”们，你们想用舆论压我？那我就把这一切，都摊开到阳光之下！看看是你们的流言厉害，还是我的账本，更硬！
一场决定新政命运、甚至帝国走向的朝堂大审，即将拉开帷幕。而沈玲珑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她于朝堂上发出挑战的同时，北境的慕容翊，根据她的建议，对楚怀瑾的弩炮，发动了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
（第六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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