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对上梁衍深邃沉静的眼眸,目光交汇之际赶忙眼神避开,做贼心虚的扭过头去。
她掀开窗幔一角,佯装漫不经心看街景。
梁衍凝神眼前这个伶俐的小丫头,不敢想他的小妹还活着,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想起她刚出生时,小小一团,粉粉嫩嫩像个胖娃娃,让他开心了好久,一下学便冲去母亲房间瞧她。
可自从九岁那年靖锐惨案,父亲,叔伯一个个死在他面前。
涿州城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父亲奄奄一息前嘱托他,男子保家卫国,流血牺牲理所应当,要他担起梁府嫡子的责任。
重振靖锐军、支撑梁府、照顾好母亲和妹妹……
言犹在耳,可待他生还回府,却惊闻母亲和妹妹葬身火海。
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愈发心思深沉,冷漠寡言。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心中藏着一团火焰,誓要吞噬仇人,报仇雪恨。
在战场上,他所向披靡,重振靖锐大军。
在朝堂下,他暗暗调查靖锐惨案。
两年前终查出,当年是康王萧旷通敌叛国,联合敌国戎勒。
不仅断驻守涿州城的靖锐军辎重粮草,还拿两国城舆图作交换。
他曾以为康王恐梁府,外戚势大,而陷害靖锐军。
直到他带兵抄家那日,才知康王竟只是因贪恋母亲,妒恨父亲,所以害了靖锐军上下。
康王是陛下唯一胞弟,庙堂之上,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且靖锐案久远,牵扯颇大,两年前不能将他绳之以法。
终于半年前抓到康王贪污卖官、私贩盐铁,收集罪证,一起密报圣上。
崇启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但因着康王是陛下亲弟,为留宗室体面,也只是抄家贬庶。
可梁衍恨不得让康王身首异处,为父报仇。
抄家那日,只见一华衣零落的贵妇,拉着女孩扑通跪倒在他面前,唤他‘衍儿’。
霎时目睹她的脸,记忆疯狂涌来,好熟悉……
是母亲!
是那个儿时会抱他抚琴哄睡的母亲!葬身火海的母亲!
人归宗正寺时,他迫不及待提审那妇人和女孩。
得知当年她们葬身火海的真相,错愕于那个他思念入骨的母亲,竟然狠心将他抛弃。
这些年她对他不管不问,让年幼的他独自支撑偌大的家族,油然生出怨怼之情。
妇人彼时指着女孩,哀求他放了她。
梁衍本不信女孩身世,怕不是母亲与康王逆贼生下的野种。
但亲眼看到她胳膊上的胎记,他的小妹真的还活着。
他将康王害死父亲一事告知,母亲却好似早了然于胸。
她愿一死,揽下逆臣罪责,也换她女儿认祖归宗,继享荣华生活。
他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车上兄妹两人默然无语,各有各的悬心之事。
——
马车不一会到了将军府,乐安被门口等候的红豆扶下了马车。
已是正午,大太阳散发着柔柔光芒,笼罩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一时悠悠秋风,掠过乐安脸颊,耳畔缕缕青丝散落,更衬的女子添了几抹楚楚秀致。
“随我来。”
梁衍并没停留,大步已走在前头。
乐安怔了怔,心下无奈人在屋檐,哪能不低头,便怏怏跟上。
穿过小径,过一亭台旁的间墙。
门口的小厮见来人,立刻打开古朴上梁雕花的大门。
乐安抬眼,是梁家祠堂。
祠内石壁石柱皆有彰显厚重瑰伟的雕饰,无不透着神圣庄重。
但越往里走,越觉得郁郁沉沉。
尤其进入寝堂,烛光虽通明,但多是恭肃严明的感觉。
供奉祖先父辈的神主牌,阵列有序的矗立在祠堂的寝堂内,肃寂谨严的气势。
“给祖先,父亲,叔伯上香”
乐安恭恭敬敬的随着梁衍跪在拜垫上,叩首上香。
她毕竟是王府长大的郡主,宫廷规矩学了不少。
礼教其实比旁的侯府士族小姐,做的还体统些。
梁衍对着牌位又滴滴嘟嘟的说了一堆,乐安就左耳进右耳出。
又因她上午顶撞太后娘娘,梁衍罚她在祠堂跪了两个时辰,才允她回沁芳院用膳。
乐安怕是饿过劲,憋着被训斥过的委屈,便昏昏沉沉睡了。
等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见红豆不在,乐安懒懒起床,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清馨,清醒了不少。
“三小姐,您醒啦。”
红豆手里拿着个信封进房来,双手递着。
“这有封您的信,小厮送来的。”
我的信?乐安疑虑着接过信笺,应该是福仁公主的信。
她与福仁这个闺友从小便通信谈天说地,互诉些女儿家的心事。
待拆开信笺,一字一句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乐安失惊‘腾’的站了起来,又腿软站不住,一手牢牢的抵着桌子。
红豆满脸不解。
“三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这信是谁送到梁府的?”
乐安瞳孔骤缩,抬手死死抓起红豆的手腕。
红豆闪动着眸子,怯怯生生回答。
“小厮……小厮说不识得,只说是一蒙着面的男人。”
乐安手中的信止不住的颤抖,强镇定。
“你先出去。”
红豆也不敢再多言,便退出屋子。
顿时,乐安眼底一片湿润,手背拭去泪水,巍巍颤颤的再拾起信,仔仔细细的读。
这是兄长的字……是康王府的兄长,前世子萧宥的信。
信中写道,父王已行将就木之态,望她看在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上,来瞧父王一眼。
乐安不安的将信折了起来,心烦意乱。
她好想见父王。
可她不知,现在的她到底该不该去,每个人都说父王是她的‘杀父仇人’。
忽地,她的心隐隐作痛,抓着信的手又再次摊开,却不敢再看信上的内容。
那个视他作掌上珠的父王,这十五年,将她捧在手心上疼爱。
幼时患了痘疹,父王母妃不顾传染,衣不解带的陪她。
“乐安,不怕,父王母妃都陪着你。”
知她喜爱狸猫,专门为她造了院子养狸猫。
觐京一些宵小,为巴结康王,打残狸猫送去康王府,博得她的怜惜,获得康王青睐。
后来做的人多了,百姓反将这事怪在她和康王头上,但康王依旧纵着她养,逢人便说。
“我家乐安心善。”
十五岁及笄后,老太傅之子宁霁不喜她的名声。
他吵着要退婚,在外诽谤她刁蛮无礼,说宁愿娶她院里的狸猫,也好过娶她。
气的她与兄长萧宥,狠狠揍了一顿,将他扔在熙攘来往的大街上。
父王得知后,不但不罚她,反而去太傅府为她作主。
脑海中思绪万千,闪过父王无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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