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武昌府。
官船缓缓靠岸,搭板放下。
刘诚整了整身上的青衫,神色平静地踱步而下。
赵德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刚想随着刘诚的脚步踏上武昌。前方的刘诚,却伸出手来,阻挡了他的脚步。
刘诚并未回头,目光依旧望着前方熙攘的码头,声音平淡无波。
“赵大人,送至此处便可。你的调令已然到手,还是早些启程,前往山东赴任吧。”
赵德海心头猛地一震,头上的汗水如瀑布而下。
他前往山东的任期限期尚有余裕,何须急在这一时?
刘诚此刻阻拦,分明是不愿他再参与接下来的事情。
这其中的意味,让赵德海背心发凉。
他不是说过要帮自己解释的吗?为什么此刻翻脸了?
见赵德海一脸担忧的样子,刘诚回过神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有些事情,涉嫌朝中诸公的密辛,大人还是不要跟来的好。”
一听此话,赵德海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脸上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下官……下官明白了,多谢刘大人体恤。此番恩情,德海铭记于心。”
刘诚见赵德海异常顺从,心中也对他多了几分肯定。
虽然此人首尾两端,但是在分寸感上面还是掌握极好的。
刘诚这才微微侧首,挥了挥手,继续说到:“赵大人不必如此,此去山东,路途遥远,好生照顾自己便是。也不必有过重负担,你这些年的辛劳......首辅大人,总会记着的。”
简简单单一句“总会记着”,却像是一颗定心丸,让赵德海七上八下的心稍稍落回了实处。
只要首辅还记得他这条忠犬,哪怕暂时边缘化,将来未必没有起复之日。
他再次深深一揖,不再多言。
刘诚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前方早已等候多时的奢华马车旁。
一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人早已候在车前,见到刘诚,立刻堆起热情笑容,亲自掀开车帘:“刘大人,一路辛苦,请!”
刘诚微微颔首,弯腰钻入车厢。
赵德海站在原地,看着那马车驶入武昌城的人潮中,心中的复杂情绪越发沉重。
有脱离旋涡的庆幸,也有被排除在核心之外的失落,更有对未来的茫然。
他摇摇头,转身对身后的船夫吩咐道:“走吧,调头。”
官船再次起航,驶离了武昌码头。
赵德海站在船头,回望渐行渐远的湖广首府,心中百感交集。
湖广,这个他曾经履职了十数年的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如今却要以这样“逃离”的方式离开……
一丝淡淡的不舍爬上心头,他目光游离,江面之上皆是来往的船只。
“最终,还是要离开了吗?”
话音未落,一个挂着“江陵商会”旗帜的货船正劈波斩浪,逆向而来。
只是一会,就越过了赵德海。
那商船的旗帜在赵德海眼中格外显眼。
他仿佛看到方言,正站在船上对他露出那代表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那笑容让他发寒。
赵氏父子案的狼狈,县衙对峙的无力,府试阅卷时的屈辱……种种不堪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赵德海猛地一个激灵,那点离愁情绪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几乎是吼着对船夫下令,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离开湖广!越快越好!直接去山东!”
湖广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
不就是鱼好吃一点?不就是湖多一点......
与此同时,那辆行驶在武昌城内的马车上。
白启明姿态放得极低,亲自为刘诚斟上一杯热茶,恭敬地问道:“刘大人一路劳顿,此次亲临武昌,不知有何要事吩咐?但有所命,白家必竭尽全力,以供驱策。”
刘诚接过茶杯,看着白启明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敬畏,心中对他更是高看了几分。
湖广豪族白氏嫡子,居然亲自给他斟茶倒水。
不愧是贾文进信任的白家,确实知情识趣,懂得审时度势。
这份为人处世的圆滑,在地方豪族中实属难得。
上次贾文进为白启明谋图诗会魁首,虽因方言之故未能如愿,但白家事后并未有任何怨言,反而对杨党愈发恭敬,可见其格局。
自从了解方言的策论之后,刘诚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对付方言的方法。
即可不得罪曾培明,又可以将方言赶尽杀绝!
而这个计划,白家这种地头蛇,正是他所需的最佳助力。
刘诚在白启明的注视下,抿了一口茶水,算是回应了他的示好。
然后随意地问道:“白公子,你们白家……想发财吗?”
白启明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杨党果然信誉无双!
前面事情未能办成,他们白家并未奢求更多,没想到刘诚这位首辅门生,竟主动开口要送他们一场富贵!
他连忙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想!自然是想!做梦都想!不知大人……有何指点?”
刘诚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白启明的心上:
“吞掉江陵商会。”
“什么?!”
白启明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江陵商会?!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那望江镇崛起之时,江陵商会之名便如雷贯耳。
白家作为湖广有数的商贾世家,早已通过各方渠道将对方的底细摸了个七七八八。
那可是一个日进斗金,汇聚长江流域近半商贾的庞然大物。
单不说其财力,就说其背后的势力,就有巡抚、知府及清流李家等强力外援。
财力,物力,人脉,都是深不可测。
刘诚居然要说吞掉它?这可能吗?
他们白家只是有点钱而已,有这实力吗?
白启明喉咙发干,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沙哑:“大……大人,并非启明胆怯。”
“只是那江陵商会树大根深,财力雄厚,背后更有曾巡抚、周知府等人撑腰。我们白家……怕是难堪此任。”
刘诚看着他惊疑不定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那笑容却让白启明平复了下来。
“巡抚那边,本官已经去沟通过了,他会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其他方面,”他屈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白启明的心尖上,“户部,漕运总督衙门,再加上湖广布政使司……三方合力,够不够分量?”
“嘶!!!”
白启明倒吸一口凉气,心头巨震,险些从座位上跌了下去!
巡抚不插手?
户部、漕督、布政司三巨头联手?!
湖广布政司,前段时间不是维护江陵商会的吗?为什么刘诚会说布政司帮他们?
难道刘诚有什么暗手在布政司衙门?
想到此处,白启明眉头微微一皱,继续问道。
“布政司衙门那边......他们以往不是帮江陵商会的吗?”
刘诚将茶水一饮而尽,语气轻松。
“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帮助我们。”
看着刘诚那信心十足的样子,白启明先是震惊,然后便是一阵兴奋!
刘诚这样子,莫非是有了首辅的支持?
若是有了首辅支持,那布政司倒戈他们这边也就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
白家若是借此机会吞并江陵商会,势力必将暴涨数倍。
届时财富地位唾手可得!
靠着这泼天富贵,他们甚至能成为杨党在湖广的重要财源与臂助,成为诸位朝中大佬的座上宾!
有此机会,他们白家,就可以从商贾之家,直接成为士族!与那清流李家有了一争之力。
将来自己考上举人,也能通过杨党的关系步入官场平步青云!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
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大人深谋远虑!但不知……具体该如何行事?启明与白家,唯大人马首是瞻!”
刘诚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淡淡道:“欲吞巨鲸,需双管齐下,步步为营。”
“你即刻去办第一件事:准备三万两现银,将武昌码头周边,尽数买下。”
白启明闻言,心中更是笃信无疑。
开口就是三万两银子,可见刘诚是蓄谋已久。
刚下船便如此雷厉风行,显然是志在必得。
成了,白家一飞冲天,即便不成,也能用这三万两向杨党表足忠心,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至于家中其他人的反对,对他这个秀才来说,自然有的是办法摆平。
一个秀才身份不值什么,光是有钱也不值什么。
但是秀才身份再加上有钱的话,可操作的东西,就很多了。
“是!大人!启明这就去安排!”白启明毫不犹豫地应下,随即掀开车帘,对跟在马车旁的心腹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厮领命,立刻转身,快步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刘诚看着白启明高效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很好。”他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就请白公子我一起去布政司衙门!”
白启明面含期待的看着刘诚。掌心之上也开始流出了汗水。
布政司的主官可是从二品的官衔,要是按品级来算,比朝中的侍郎都高了。
如此高的品级,刘大人,又有何办法,让布政司衙门屈服?
再说,那布政使顾大人,在朝中又不是毫无根基。
其背后的“鲁党”,在朝中也算是一份不容小觑的力量。
要是强来,首辅大人那边恐怕要出死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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