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方先正,却对身后柳公内心的惊天骇浪浑然不觉。
他完全沉浸在了做题的状态里。
前世作为中文系教授,分析范文、破题解题几乎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此刻笔走龙蛇,文思如泉涌,越写越是顺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学术界挥斥方遒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落下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他连忙起身,双手将文章奉上,语气带着学生交作业般的恭谨:“老师,学生拙作,请老师斧正。”
柳公转过身,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
他没有立刻去看文章内容,那破题已足够说明一切。
他的目光落在方先正因专注而微微泛红的脸庞上,那眼神复杂至极,惊叹、赞赏、惋惜、狂喜……最终悉数化为温和与期待。
“先正啊,”柳公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你之才学,远非秀才功名可比。你此前落榜的文章我看过了。”
方先正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师居然看过他落榜的文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可不记得自己和柳公有交集。
这让他想到了武昌落榜的那天。那是他第一次把文章卖出的时候。
看到方先正的表情,柳公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他继续对方先正说道。
“就是你上次在武昌卖给林侄女的那篇!”
“李闲侄给我们看的时候说是落榜士子的文章,我还不信,今天看你的文章后,我才明白,林闲侄没有骗我!”
经过柳公的讲解,方先正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真的是武昌那天,方言卖出了那篇文章。
自己的文章,通过那日的贵妇已经传遍了湖广大儒。
听老师的意思,他的文章不仅好,还获得了那些大儒的称赞。
但是大家都在称赞,他为什么就中不了科举呢?
方先正露出一丝疑惑:“老师,既然我的文章写的很好,那为什么连秀才都考不中?”
柳公言语之中带着一丝凝重:“如今湖广提学贾文进是杨首辅的门生。你的文风太过出挑,杨首辅不喜欢这种文风,贾文进为了自己,也为了和老师的立场保持一致,定然会把你黜落的!”
湖广按察使司,是湖广三司之一,其地位在湖广,仅次于布政司之下,可以说是省内第二大部门。
其主责是掌管着全省司法和刑名。
副责更是监察地方官员,和全省生员的功名。
正官按察使,俗称“臬台”负责司法刑名。
副使俗称“提学”掌管着教化方面的事务,属于正四品地方官。
柳公继续说道:“然而,贾文正是杨成的门生,其却以七品京官御史身份掌管湖广提学。”
“按照规矩来说,这也不是不行。但是前提就是,京都觉得地方教化不够,派人到地方主动干涉,以提高当地教化。”
“我湖广文风昌盛,与江南相比也不落于下风,杨成将贾文正派来,无非就是镀金摘桃子罢了。”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方先正耳边。
首辅派来的亲信,亲手将自己黜落?方先正刚刚提起的希望瞬间被扑灭。
如果是这种背景身份,他又怎么有出头之日?
然而柳公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方先正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
柳公:“今年年底政绩考核之后,贾文正就要升迁回京,届时湖广按察司会接回提学任务。那时就是你一飞冲天的机会。”
“今年他就要升迁了?”
方先正呆呆的看着柳公。
据他所知,贾文正是去年才刚刚上任的提学官。
今年就要升官?还是回到京都升迁!这升官速度也太快了吧?
柳公看着方先正呆滞的模样,不屑一顾的继续说道。
“如果你是首辅门生,按照你的才学,我保证你升迁的速度,比他更快更稳。”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已经将大齐朝的朝堂,描述的淋漓尽致。
方先正还没步入官场,就已经看到了官场黑暗的一面。
一个随意黜落他人的提学,只是拜入了首辅门下,便可一年一升。
贾文进这种升迁速度,是违反官场常例的。
按照以往,这种无视规矩的人,都会被其他势力的打压。
而贾文进没有,他甚至升的还更快了。
可想而知,首辅在京都的权势,可以说上是权力滔天。
如今告诫了方先正官场的黑暗,也该在学识上提点他一二。
柳公既然成为了方先正的老师,就必须负责到底。
他不止要教方先正文学方面的知识,也要教他一些官场的应对之道。
柳公:“你的功底,想要考上进士不是难事,难的就是你的文风太过出挑,格局太过宏大,就像已经坐在首辅的位子上指点苍生。”
“这样很不好!”
听到柳公开始指点自己,方先正立刻立直了身躯。
“老师,那我该怎么办?”
柳公微微一笑:“八股也有万金油的做法,那就是正正经经循规蹈矩的做文章,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规范来。以不变应万变。”
“做此类文章,需要极为深厚的文学功底,以你的文学功底,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只要八股做得四平八稳,再以你的文学功底。所有人都无法挑出你文中的过错。哪怕是首辅也不行。”
“毕竟,你所写的一切,都是圣人之言,严格按照八股规制所写。你只是代替圣人和他们对话罢了!”
柳公的话在方先正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对啊!天下读书人都是天子门生,同时也是圣人门生,哪怕首辅再讨厌再厌恶他,也不会因为他去得罪圣人之言。
这样做会把自己摆在了天下士子的对立面。没有人可以承受这样的后果。
可惜他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他不懂这个世界八股文的精妙。
方先正看着柳公的眼神中,透露出极度的渴望。
“还请老师教我!”
柳公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看向方先正的目光变得更和蔼了一些。
文章做得好,又虚心好学,态度极为端正!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学生吗?
至于方言?他想到那个第一天就开始逃学的学生。
有弟子方先正,此生足矣!
“好!往后你就和刘睿他们分开来学。你每天只用去我的书房报到。你的功底已经不用和他们一样学习基础!只用专心制艺即可!”
方先正喜出望外。
他没想到,只是入学的第一天,柳公就因为欣赏自己的学识给他开小灶。
穿越至今,屡试不第,受尽嘲讽,连儿子都天天逼他“悬梁刺股”。
他几乎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块读书的料了。
如今,终于有一位真正识货的大儒,肯定了他的价值,并愿为他保驾护航!
“老师!”方先正声音哽咽,深深一揖到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句,“学生定不负老师厚望!”
“好!好!”柳公抚掌大笑,心情畅快至极。
方先正此玉浑然天成,只用轻轻点缀一二,就能成材。还有比这更好更省心的学生了吗?
“三年之后,定让你方先正之名,名扬天下!”
得到柳公的肯定!方先正的脸颊也变的通红,极为激动!
有老师如此!他还怕考不中功名?怕给不了他儿子官二代的身份?
而此刻,远在县城某个木匠铺里,方言正对着一张图纸指手画脚。
“张师傅!这个你能做的出来吗?”
木匠老张看着方言手中的图纸,只觉得惊为天人!
这种通俗易懂的制造图册,他是平生第一次见。
里面物件的尺寸都用画笔清晰标示!每一个东西都有着明显标示。长度是多少,宽度是多少,都写的明明白白。
哪怕是那些不认识字的学徒,也能从其中窥视一二。
这种傻瓜都能看明白的图册,如果连这都做不出来了,他还有什么脸吹嘘自己是江陵第一木匠?
“公子放心!这些东西,我半月之内就可以给公子交货。”
得到老张的答复,方言也松了一口气。
能做出来就好,只要把这些东西做出来,那么他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半!
他对着身旁的方承祖露出一丝得意。仿佛指挥下人一般说道。
“大爷爷!付钱!我们去下一家。”
方承祖无奈的掏出碎银,递给了老张。
他看着方言那说话姿态,总感觉不对劲。
自己出了一百两银子入股,怎么好像成为了这小子的跟班下人?
他这是自己花钱,把自己卖给那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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