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嘎吱作响,在官道上颠簸。
方言和方先正挤在麻袋缝里,就着凉水啃着硬邦邦的大饼。几天下来,嘴里淡出鸟,屁股也快颠成八瓣。
旁边赶车的壮汉王刚,是江陵人,家就在方家村隔壁村。边军退下来,也是回乡。几天相处,熟络了些。
“爹!”方言咽下最后一口干饼渣,拍掉手上的碎屑,小脸板得跟夫子似的,对着方先正说道。
“眼瞅着快到家了,儿子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方先正看着方言这严肃模样,心中叹息。
哎,这小子。估计又要开始了!
方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现代家长才有的焦虑。
“您看看!看看咱们遭的这罪!看看咱俩现在啃的这玩意儿!这是人吃的吗?又冷又硬!为啥?不就因为您没考上秀才吗?”
“这次回去,啥也别想!你就悬梁刺股专心读书!”
方言手指头差点戳到方先正鼻尖,“三年!就三年!儿子我砸锅卖铁,勒紧裤腰带,供你读书!家里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包圆了!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使劲读!往死里读!”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差点喷到一旁王刚身上:“儿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当一个官二代!?”
“想想前世的那些高考学子。想想科举之后我们父子两人风光的生活。”
那语气,那架势,活脱脱现代高考前夜,焦虑家长对着不争气孩子说教的翻版。只是父子两人角色彻底颠倒。
赶车的王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这倒反天罡的一幕。
儿子训老子?
还训得这么理直气壮?
逼儿子读书的他见多了,儿子逼爹读书的…他娘的还真是头一遭见!
这方家父子,真是绝了!
然而方言的话语并没有结束。
“爹!要是你再考不上。儿子我将来就只能娶个寻常农妇为妻了。”
“你也不想你将来被农妇儿媳,天天家长里短的教训吧?”
听到方言的话,方先正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自家的大嫂的模样。
她站在村头指着别人骂街的架势,让他不寒而栗。
他是一个读书人,他怎么能接受的了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儿媳?
这种农村妇女最容易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起冲突。
因为没有读过书的关系。农妇的见识也会相应受限,她们哪怕没理,也能用声量来表示自己的理直气壮。
他不能接受!将来他儿子要是娶了这种女人,他家里还能不能安宁了?
方先正老脸通红,捧着水囊,沉思许久。
连忙拿出书箱里的书籍立马翻看了起来。
“放心!不用回去!爹现在就读。”
在他拿起书本的瞬间,脑海中升起一丝疑虑。
方言说的话,怎么就那么像前世流行的pUA呢?他儿子为了当官二代不至于吧?他可他爹啊!
王刚看着方先正那读书认真的样子,嘴里的水都快喷了出来。
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不是做梦!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不知道的是。方言和方先正两人都装着现代的灵魂。
在前世,得益于全民教育,像古代这种目不识丁的村妇基本是找不到了。
也因为互联网的原因,所有人的眼界都远远高出这个时代的人。
如果真的找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当老婆。
别说是方先正不愿意。方言恐怕都会逼迫自己去读书专心考个功名。
毕竟娶妻可是真正关系方言终生幸福的大事。他可不能马虎。
方言看着方先正那认真的模样。心中的大石也落了下来。
他爹方先正当年可是有名的学霸!只要肯用心。那么考个科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对于父亲的读书天赋方言是没有一丝怀疑的。现在他最大的问题就是。
他如何全力支持自己的爹读书。
书本,字帖,八股精要。笔墨纸砚哪一个不是要钱的?
他爹都这么努力了?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拖爹的后腿?
就在这时,领队沙哑的声音从前头炸响:“江陵府地界!十里铺!该下的下!”
队伍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车厢外传来一阵喧嚣,不少同路的行商、士子纷纷在十里铺这个集散点下车,或投宿,或转道归家。
喧嚣声中,一辆装饰讲究的马车故意放慢速度,从方言他们的破板车旁缓缓驶过。
车窗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赵成那张充满怨毒的脸。
他死死地盯着板车角落里的方言和方先正,眼神阴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帘子“唰”地落下。
马车加速,扬起一片雪尘,汇入通往赵家村方向的道路,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呸!晦气!”方言对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嚣张个什么!不就是个秀才吗?小爷将来可是要当官二代的!”
按道理来说,到了这里,车队领队就应该让方言和方先正下车才是。
他两没想到的是,那领队走到两人身前说道:“方家村的吧?你们就不用下了。等会我们也要到方家村。”
一听这话,方言瞬间就乐了!
有便宜不占,那不就是王八蛋吗?白嫖一段路的路费,这种好事,他可不能错过。
到了十里铺,那么离方家村也就不远了。
车轮碾过村口熟悉的土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过多久,方家村的样貌就浮现在众人面前。
方家村是一个近千人的大村落,村子四处遍布着的土屋,土屋在寒风中飘起缕缕炊烟。
在所有土屋的最中央,两处石砖盖起的房子格外显眼。这是家村现任家主,方言太爷爷的住宅以及方家村的祠堂。
祠堂的大路一直沿到了村口。
村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方先正的大嫂王氏,裹着厚实的衣服顶着寒风,一边收拾着从山上捡的柴火,一边拉着村里的那些村妇不停抱怨着。
“老二家里没一个让人放心的。”
“老的一心想读书,小的跟个疯了似的砸锅卖铁支持。整个家里就没一件完好的物件。”
“也不看看,咱们这方家村,是那读书人家吗?几十年了,一个秀才都没出过。”
“方言那小子还大言不惭的说此次必中。”
“就老二那白天憋不出一个屁的样子,我看呐!难!”
她的话语很快就引起了所有妇人的点头认同。
没办法,世道就是这样。
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这种好攀比的风气,在旧社会农村里那是常态。
上次方先正一鸣惊人考上童生的时候,村里就掀起了一阵热议。
好多人都开始说五房这是要飞出个金凤凰了。
这次五房老大家的媳妇带头开始贬低自家老二。她们这些嘴碎的妇人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闲着也是闲着,跟着吐槽两句,还能过过嘴瘾,到时候扯上麻烦了自然有五房老大媳妇顶着,怪也怪不到她们头上。
在王氏的带头下,村门口处很快就成了方言父子的批斗大会。
父子两人的“罪行”在这些妇人的口中被无限夸大。
什么方先正为了攀比买的衣服都绣金边。方言为了支持方先正科举卖了田产。
各种谣言那是屡出不穷。
在这造谣的氛围中,车队拐进村口那棵老槐树的范围。
方言正准备招呼老爹拿行李下车,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和方先正瞬间石化!
大伯母带着一群妇女坐在村口如同一群门神!
这群门神妨碍着父子两人归家的路途。
方言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大伯母带着那群妇女批斗己方两人的样子。
不需要太久,他们父子两人落榜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江陵!
在他们父子还在想着怎么躲过这群碎嘴婆娘的时候。
只见原本宁静的方家村,瞬间被点燃了!
“方大爷回来啦!方大爷回来啦!”
男女老少,像潮水般从各家各户涌了出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呼啦啦地就围向了车队最前方。
车队领队的身边。
“大爷!是大爷回来了!”
“承祖大爷!真的是您啊!老天爷开眼!”
“承祖叔!您可算回来了!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啊!”
“快!快去告诉族长!承祖大爷回来了!”
七嘴八舌的呼喊声,充满了发自肺腑的亲热和敬重。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更是将村口的那些妇女赶往一旁,拉着方承祖布满老茧的手,老泪纵横,语无伦次。
方言和方先正像两根木桩子似的戳在板车上,嘴巴张得老大。
“大爷”?
“承祖大爷”?
“三十年”?
方言猛地看向那个被村民众星捧月的方承祖。
好家伙!搞了半天,这路上冷着脸、坐地起价、收了他们五百文车钱的老头,居然是他亲大爷爷!
他爷爷的亲大哥!三十年前被充军去边关,传说早就死在外头的方承祖!
轰——!!!
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方言的天灵盖!
他本以为自己占了好大个便宜。搞了半天,原来是被方承祖给耍的团团转。
亲大爷爷!这么近的血亲!你!你居然好意思收亲侄孙二百五十文一个人?!暗示我们父子是二百五?!
方言看着被乡亲们簇拥着、俨然成了主角的大爷爷方承祖,再看看自己怀里那瘪下去的钱袋,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五百文钱啊!他方承祖是怎么狠下心对他们收取的?这还是不是亲大爷爷了?还是不是他爷爷的亲哥哥了?
这老头他还是人?
他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在心中小本本上,把“方承祖”这个名字重重记上了一笔。
五百文!血债!这个债一定要让这个老头偿还!
这梁子,结大了!他方言说的!谁来都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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