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水力、畜力、风力等自然动力来源,
开始思考自己所研习的器具是否也能借外力驱动,以减少人力耗费;
亦或尝试构思全新的工具,利用水、畜、风等力量代劳,提升效率,解放人力。
这正是——当正确的研究方向被点亮,再辅以扎实的技术积累,成果自然水到渠成。
见墨家与公输家皆表应允,秦皇嬴政面露满意之色,随即毫不犹豫地望向公输家,下令道:
“很好,水力大纺车的监造一事,依旧由左民工部六司统筹。”
“务必争分夺秒,尽速造出尽可能多的水力大纺车!”
话音落下,方才还神采飞扬的公输钧等几位公输家博士,脸色顿时一沉。
这已是他们接下的第几项重任了?
诚然,公输家技艺精湛,器械制造素有威名,
可接连不断的大工程压来,即便是他们,也感到肩头沉重,喘不过气。
然而君命已下,岂容推辞?更何况,他们正欲借此机会超越墨家,取而代之,成为秦国首屈一指的匠术世家。
于是公输钧等人只得强打精神,齐声拱手应诺:
“臣等,谨遵圣命!”
站在一旁的相里季等墨家博士,见状嘴角微扬,眼中难掩笑意。
幸亏此前他们主动举荐公输家入主咸阳,否则所有重担仍将落在墨家肩上,实难负荷。
依他们对公输家脾性的了解,哪怕始皇再加十桩八桩差事,对方也会为了压过墨家、争夺地位,咬牙全盘接下。
如此一来,墨家总算能松一口气,暂得喘息之机。
念及此处,相里季等人竟不约而同地朝公输钧等人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似鼓励,又似调侃。
那神情让公输钧等人摸不着头脑,心中既疑惑又隐隐生出几分愠意。
就在始皇安排妥当之际,廷尉李斯忽然上前一步,面色凝重道:
“启禀陛下,臣有一事,恐不可忽视。”
嬴政眉峰微动,侧目问道:
“李卿有何见解?”
李斯躬身陈言:
“眼下已有龙骨水车、大转轮筒车、水力大纺车等依水而动的器具问世,日后此类器械恐怕只会越来越多。”
“如此发展下去,水力——换言之,江河湖泽——势必成为百姓争相抢夺之资源。”
“若朝廷不早作规划,将来难免因争水而起纷争。”
“小则邻里斗殴,大则村落械斗。”
“一旦流血冲突频发,地方动荡不安,郡县治理艰难,动摇国本,社稷何安?”
“故臣以为,必须预先制定章程,防患于未然,以免各地因争水而滋生祸端。”
秦王嬴政目光中带着赞许地望向李斯,心中暗自点头。
李斯能得他如此器重,实非偶然。
当满朝文武尚在为水力驱动的大纺车惊叹不已时,李斯已悄然思虑更远——他意识到,这类依赖水流的机械一旦普及,百姓之间因争水灌溉而引发的冲突恐怕难以避免。
若这样深谋远虑之人不被倚重,那还有谁配担此重任?
“李卿所虑极为周全。
此事便由你牵头,会同诸位大臣详加商议,拟定一套办法呈报于朕。”
对此安排,李斯神色沉稳,毫无迟疑地应声领命:
“臣,谨遵圣谕!”
……
讲完纺织司的最新进展后,许子稍稍停顿,深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他接下来要禀奏的内容,才是真正足以震动朝堂、影响国本的重大发现——这乃是农部六司中最令人振奋的成果。
“此前,内贸丞统率的商队行走列国,在各地采买交易之时,搜集了不少外地独有的粮食作物,并将其带回秦国,交由农部下属的百草司进行试种与研究。”
“而在这些五花八门的作物之中,有两种经百草司中农家出身的学徒反复栽种验证后,竟展现出惊人的收成——亩产之高,前所未闻!”
“甚至可以说,单论产量,已远远超过先前被视为高产典范的菱角与莲藕!”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聚焦在许子身上。
除农部之外的各部官员,脸上无不浮现出震惊与怀疑交织的神情。
他们或许不知那两种作物具体能产多少,但对菱角和莲藕的收成却并不陌生。
寻常年景,菱角亩产可破千斤;而莲藕更甚,可达三千斤以上!
如今竟有人说有作物产量还在这二者之上?岂非意味着亩产能突破四千斤乃至更高?这听起来近乎荒诞!
就连太子扶苏闻言也难掩惊讶,眉宇间写满难以置信。
至于隐于屏风之后的嬴政、李斯与蒙恬三人,则更是凝神屏息,唯恐错过一字一句。
扶苏忍不住向前倾身,郑重发问:“许师此言,可是确凿无疑?”
许子郑重点头,语气坚定:“绝无虚言!百草司已连续完成两轮试种,收获后逐一称量统计,数据确凿无疑,我才敢上殿陈奏。”
见众人皆已心悬一线,他也未再拖延,直截了当地道:“第一种作物名为‘蹲鸥’,民间又称‘芋头’,最早由蜀地传入,不过其他地方或也有分布。”
话音刚落,殿中阅历丰富的纲成君蔡泽略一沉吟,脑海中便浮现古籍记载。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管子·轻重甲篇》有载:‘春曰传耜,次曰获麦,次曰薄芋……’其中‘薄芋’二字,应即指此物。”
“由此观之,齐地也曾种植此物。
只是古书中并未详述其产量几何。”
其余大臣听罢,有的皱眉思索,有的豁然醒悟。
原来这“蹲鸥”、“芋头”,抑或古称“芋”的作物,他们并非全然陌生,有些人甚至曾入口尝过。
可往日只当它是寻常蔬食,从未想过竟蕴藏如此巨大的增产潜力。
而今听许子所言,亩产竟能超越菱角、莲藕,才恍然惊觉:这看似平凡的作物,竟可能是改变民生的关键所在!
许子见蔡泽引经据典,也不禁钦佩道:“纲成君果然博学通古!您提到的‘芋’,正是今日所说的蹲鸥、芋头!”
随即他正色宣布:“经百草司多次试验确认,芋头亩产稳定在六十石至一百五十石之间!”
“换算下来,每亩可收成约一千七百斤至四千斤之多!”
这番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无不屏息凝神,心头一震,四周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亩产六十石至一百五十石之间?
换算下来,就是每亩一千七百斤到四千斤左右?
这……简直匪夷所思!
天下怎会有如此高产的作物?这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要知道,此前被认为产量惊人的莲藕,也不过亩产三千斤上下。
而且莲藕只能种在池塘湖泊之中,无法在普通旱地耕种。
这种对水域的依赖,极大限制了它的推广空间,根本难以实现大面积种植。
可如今这芋头,最高产量竟比莲藕还高出三分之一!
更关键的是——它能在田地里栽种!
这意味着,芋头完全具备大规模推广和普及的条件!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倘若芋头真有这般惊人的产量,又适合陆地种植,那为何过去从未有人将其广泛推行?
须知,早在管仲所处的时代,芋头便已存在。
距今已有四百余年!
难道在这漫长的四百年中,除了眼下百草司这些农家弟子真正潜心钻研、试种并深入了解芋头之外,竟再无他人做过同样的事?
若说曾有人深入研究过,那为何不见任何关于大规模种植芋头的记载或推广?
是芋头暗藏某种不为人知的重大缺陷,导致前人虽知其高产却不敢轻易推广?
还是说,事实真是如此荒诞——整整四百年间,竟无人真正用心去了解这一作物?
若是后者,那无数因饥荒而逝去的百姓又该如何看待这段历史?
明明几百年前,就已存在亩产高达六十至一百五十石的粮食作物!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翻江倒海。
就连太子扶苏也难掩震惊与困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莫非这芋头另有严重弊端?”
“否则,为何数百年来从未见人大力推行?”
“抑或,真是从来没有人真正下功夫去研究、种植、了解过它?”
面对太子的疑问,许子轻轻点头,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我无法断言过去是否有人真正探究过芋头。”
“但可以肯定的是,相比小麦、稻米这类主粮,它确实存在几处不足之处。”
“其一,削皮时极易引发皮肤骚痒。”
“对于初次接触芋头之人,或是对其特性不了解的百姓而言,很可能误以为这是有毒之物。”
“因而心生畏惧,不愿尝试,更谈不上接受与食用,自然难以推广。”
“不过此问题并非无解。
我们百草司的农学生徒经过多次试验后发现,引发骚痒的根源在于芋头表皮渗出的黏液。”
“只要在削皮过程中持续用清水冲洗,及时清除汁液,便可避免不适。”
“亦可佩戴手套操作,隔绝肌肤与汁液接触,同样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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