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惨事在那个年月算不得稀奇——听说北边还有整座城被屠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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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残存的碎石墙里，勉强能遮风挡雨的不过两三间。
^除了住着逃荒户的西屋，就剩东头两间空房。
^谭映雄置办的正是其中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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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顶塌了两个脸盆大的窟窿，好在梁柱还算牢靠。
^若能寻些茅草修补，倒是个安身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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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刚进屋就被扬尘呛得咳嗽。
^手掌拍过的地方腾起灰色烟瘴，墙角的蛛网簌簌抖落死虫壳。
^他们揪来野艾草捆成把，浓烟熏得蚊蝇撞向破窗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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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光从房顶漏进来时，总算清出半间能躺人的地界。
^娘俩望着歪斜的房梁笑了——往后再不用看王家那些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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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映雄和衣躺在咯背的土炕上。
^他盘算着首长明日就到，寸步不离守着王向南才最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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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南用碎石块垒了个三角灶，陶锅里清水煮着灰绿色的野菜梗。
^没有油星，连盐粒子都欠奉。
^少年还是舀了满满一碗递给谭映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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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接过粗陶碗的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这腥涩气味莫说入口，闻着都教人喉头发紧。
^他突然把碗扣上块破布，仔细收进包袱——明日正好让首长瞧瞧，烈士遗孤过的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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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艾草烟散了，破洞钻进成群的蚊子。
^谭映雄被叮得满身红包，那对母子却没事人似的睡着。
^昨夜王向南递来的臭蒿汁原本能防蚊虫，可那股子霉烂味让干部宁可挨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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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漏进破屋时，母子俩已在修整门板。
^按昨日在公社的说好的，王向南这几天都不用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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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南正忙着修补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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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养母张桂栀在屋外清除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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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需要新铺一层芦苇草，天刚亮，谭映雄就陪着王向南去河边割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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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津城内的高层领导们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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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那位姓扬的大人物丢失的儿子被找到了，就在他们管辖的这片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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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火速组织人马迎接大领导，六辆车的豪华车队直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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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领导本想低调行事，可地方上的官员执意陪同，他只得默许这个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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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抵达镇上后，镇领导又带了十来个人跟着前往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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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更是全员出动，乌泱泱十几号人簇拥着队伍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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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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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村长刚起床，自家院子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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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村长，谭副主任在哪儿？”
^公社领导满脸堆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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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喜悦，像在庆祝什么天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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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突然涌来的人群，王村长一时摸不着头脑，支吾道：“谭副主任……住在山脚那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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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带路！”
^大领导一把拽住王村长的胳膊，拨开人群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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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村长虽不明就里，但从眼前人挂满前胸的勋章就能看出分量——那些多到挂不下的勋章甚至用绳子串着挂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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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是……？”
^王村长边引路边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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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找我儿子。”
^大领导只简短回了六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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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没提儿子是谁，身居高位多年，仇家不少，生怕有人拿这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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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儿子？”
^王村长暗自嘀咕，突然心头一震：莫非谭映雄就是这位大领导的儿子？来基层镀个金就搞这么大阵仗？
女儿丹丹怕是没指望了……早知昨晚就该灌醉谭映雄生米煮成熟饭。
^王村长越想越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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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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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着的村民全跑来围观，队伍滚雪球般壮大到近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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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 奶、刻薄丫头王二妮、村长媳妇带着两个女儿王丹丹和王亚楠都来了，孩子们更是眼巴巴等着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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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涌到王向南家时，张桂栀正打扫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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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黑压压的人群吓得一激灵，她拍着胸口缓了半天才听清村长媳妇的喊声：“谭、谭副主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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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向南出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张桂栀连忙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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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去哪儿了？我去寻他。”
^村长媳妇忙问。
^
“在芦苇荡那边，具体哪处不清楚。”
^张桂栀发觉中间那位大人物正盯着她瞧，心里发虚，说话都磕巴起来。
^
割芦苇？王村长瞥了眼屋顶，立时明白了谭映雄的用意。
^原来是帮着修屋顶。
^
“谭副主任心善，不但给这孤儿寡母置办了住处，还帮着拾掇屋顶，真是咱们学习的榜样...”
^王村长只当谭映雄是大领导家的公子，嘴上的奉承话不停。
^
“就是就是！他正和咱家丹丹处对象呢...”
^王家**奶刚凑上前攀关系，话没说完就被王村长一把拽了回去。
^
“领导您别介意，都是小女自作多情，谭副主任没那意思。”
^王村长心里有数。
^这样的高门大户，他们王家可攀不起。
^
王家**奶被这一拽，晓得说错了话，缩到人后不敢再吱声。
^
“派个人去寻寻吧！”
^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提议道。
^在大领导跟前，他只敢小心翼翼地建议。
^
见领导没反对，王村长赶忙招呼人去找谭映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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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村长一走，那位大人物踱到张桂栀跟前，温声问道：“你还有个儿子？”
^
张桂栀心里发怵，往后缩了半步，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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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这般不懂礼数，**奶顿时来了火气：“哑巴了？不知道回领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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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话音未落，大领导一记眼刀甩过去，吓得她立即闭了嘴。
^
“孩子叫什么？”
^大领导继续问道。
^
“王...王向南...”
^张桂栀紧张得直结巴。
^
听到“王向南”
^三个字，大领导心中了然——就是这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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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是捡的，还是买的？”
^大领导面色平静。
^那年月买卖孩子不算稀奇，不少养不起的都送了人。
^
“捡...其实是买的。
^我和当家的没孩子，他就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对外说是捡的...”
^张桂栀本想扯谎，可隐隐觉得不对劲。
^
昨夜她就琢磨，谭映雄为何对她们这般好，又是买房又是修屋。
^要说纯粹发善心，她可不信。
^眼下这大人物一来就问王向南的事，她心里直打鼓——莫非是孩子亲爹寻来了？
“当年孩子身上可带着什么东西？”
^大领导试探着问。
^当年他给兄妹俩留了些物件，若有一两件在，身份就好确认了。
^
“东西？”
^张桂栀回想片刻，突然记起一物——是把木头枪，王向南一直留着。
^
“有！您稍等，我去取...”
^说了几句话后，张桂栀渐渐镇定下来，说话也利索了。
^不一会儿，她捧着把木枪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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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领导见到那柄木制 ** 时，情绪瞬间崩溃，悲从中来，声泪俱下：“儿啊！我的儿，爹总算寻着你了……”
^
他双手颤抖着接过那粗糙的木枪。
^
这玩具是他当年亲手削的，枪托底部还刻着一个“久”
^字。
^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的眼眶渐渐湿润。
^
大领导踮起脚尖环顾四周，想看看送还儿子信物的人是否回来。
^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纷纷明白过来，这位大领导要寻的亲生子并非谭映雄，而是王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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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老太瞪圆了眼睛——那个野猴子竟是这大人物的骨肉？
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盘算着如何从大领导身上捞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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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对王向南冷眼相待的村民，此刻都在暗自盘算能否借此机会攀上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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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丹最为急切，她清楚王向南对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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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拽着母亲躲到一旁低声道：“妈，‘野猴……’”
^话到嘴边急忙改口，“向南一直稀罕我，这是我进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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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媳妇心领神会：“娘晓得，待会儿给你制造独处机会，哪怕把身子给他都值。”
^王丹丹郑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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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跃跃欲试的是王家老太的亲孙女王翠。
^这刻薄的十七岁姑娘，往日欺负王向南最狠，眼下却最想嫁他。
^
她扯着祖母衣袖低语：“奶奶，我要当野猴子的媳妇。”
^王老太初听愕然，转念又想：那崽子吃着王家的饭长大，如今飞黄腾达，合该报恩！当即拍着孙女的手背许诺安排。
^
场中众人各怀鬼胎，纷纷与王家人攀交情。
^王老太挺直腰板对大领导邀功：“领导哎，向南可是我们老王家的心尖肉，当亲生的疼……”
^
村民们冷眼旁观，却无人戳破这拙劣的谎言。
^
养母张桂栀欲要反驳，却被王老太恶狠狠的目光瞪了回去。
^这细节没能逃过大领导的眼睛。
^
望着母子俩栖身的破草屋，他已猜出七八分。
^能将木枪珍藏至今，甘愿同住陋室，足见这位养母的情深义重。
^
“多谢您养育我儿，这点心意请收下。”
^大领导当着众人，将凑齐的六百元塞进张桂栀手中。
^这仪式是做给有心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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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张桂栀另有打算。
^毕竟是儿子的养母，带去京城随便安排个差事并不难。
^因此这钱给人瞧见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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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私下馈赠，但无奈必须光明正大，他要让乡邻见证自己知恩图报。
^身居高位者，总要活给人看——这五百块钱在穷乡僻野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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