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看似轻薄的诏书,在萧玦的指尖下却重若千钧,每一个细微的摩擦声,都像是敲在帝国基石上的裂响。
他终于松开手,任由那明黄的丝帛滑落在紫檀木的桌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地牢的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与血腥,但此刻,却被一种更奇异的味道所占据——蓝靛草茶那清苦的草木香,混合着“忘忧散”被药力催发后,从人体内蒸腾出的、代表着极致悔恨的绝望气息。
苏菱微的脚步很轻,如同踏在雪地上的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地牢深处。
看守的狱卒早已得了孙太医的吩咐,远远地退开,只留下昏黄的油灯照亮这一方幽闭的天地。
“火……火太大了……”
蜷缩在墙角的那个女人,曾经是权倾后宫、风光无限的桑夫人,此刻却形如枯槁。
她的发髻散乱如草,华贵的囚服上沾满了泥污,一双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黑窟窿,浑浊的泪水不断从中涌出。
“我抱不出她……我真的抱不出她……”她像是陷入了某个无法挣脱的梦魇,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阿菱……阿菱的眼睛,怎么就那么像她娘……那双眼睛,总是在看我……”
苏菱微静静地听着,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知道,药效到了极致,桑夫人的精神防线已经彻底崩溃,正一遍遍地重温着那个雨夜,那个让她悔恨终生的雨夜。
她没有出声,只是缓缓地、一寸寸地,展开了手中那幅全新的绣品。
这是赵绣娘耗费了三天三夜的心血,根据春兰在清醒时断断续续的描述,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焚屋图》。
画面上,是电闪雷鸣的雨夜,简陋的柴房被熊熊烈火吞噬。
一个温柔的女子倒在血泊里,气息奄奄,她的身前,站着另一个手捧药碗的女人,面容在火光中扭曲而狰狞。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在柴房破败的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恰好照亮了飞速掠过的一角衣袍——那上面,用金线绣成的凤凰图腾,在雨幕中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苏菱微将绣品举到桑夫人涣散的眼前,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又带着冰锥般的穿透力:“你说,我是你早已写好的戏本里,那个不肯好好走台词的角儿。那么桑夫人,这出戏,你又是演给谁看的?”
那幅绣品,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桑夫人混乱的意识。
她空洞的眼神骤然聚焦,死死地钉在那一角金线凤袍上,随即,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如同夜枭般的怪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鱼死网破的疯狂,“戏?没错!这就是一出戏!一出改朝换代的大戏!”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怨毒与狂热:“我效忠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北狄!我效忠的,是‘乱世当以铁血再造’的至高信条!你母亲那个蠢货,她发现了先帝用龙漦炼丹、戕害宗室的秘密,她若肯闭上嘴,乖乖当她的侯夫人,何至于死?!”
“还有你那个懦弱的父亲!”桑夫人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愤恨全部倾吐出来,“他明明知道一切,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妻子被毒害,自己沦为掩盖真相的帮凶!苏菱微,你们苏家的人,都是软骨头!你们这些只知苟且偷安的废物,根本不配活在这个时代!”
话音未落,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她的喉头。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将她胸前的素色囚衣染得殷红一片,如同一朵绽放在绝境里的死亡之花。
她的身体软了下去,一根固定发髻的银簪从散乱的发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菱微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缓缓蹲下身,无视了桑夫人仇恨的目光,俯身拾起了那根沾染着尘土的银簪。
她用指尖细细擦去簪上的污迹,然后,在桑夫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将这根属于她的银簪,轻轻地、坚定地,插入了自己乌黑的发髻之中。
“你说得对。”苏菱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平静得可怕,“所以我不会再软弱了。”
她转身离去,背影决绝,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次日,天还未亮,周尚宫便领着几名心腹女官,按照苏菱微的吩咐,将那几页从《药引簿》中撕下的残页、拓印下来的《龙漦拓文》副本,以及春兰清醒时由孙太医记录并画押的口供,全部整理成册。
苏菱微亲自为这份足以颠覆朝野的铁证命名——《先帝遗弊录》。
她将这份录册用火漆密封,一式三份。
一份,经由特殊渠道,秘密送交宗人府府丞;一份,被她亲自藏入了察政院那间只有历代院史才能进入的密室档案库最深处;而最后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由她亲手捧着,踏入了乾清宫。
附在录册上的,只有一张素笺,和上面以清秀小楷写下的八个字:
“祖制可敬,不可蔽奸。”
当夜,紫宸殿偏阁,烛火摇曳。
年轻的帝王萧玦坐在案后,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眼前的苏菱微。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震惊、挣扎、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可知,若将此事公之于众,不仅是桑氏一族要连根拔起,朕的姑母、当朝太后要被废黜,就连朕的皇位根基,也会因先帝的丑闻而动摇?”
苏菱微没有丝毫闪躲,坦然迎上他的视线,那双酷似其母的清澈眼眸里,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火焰:“那就重建根基。陛下,您若不敢动这腐朽的梁柱,我来。”
她的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萧玦的心上。
他猛地闭上双眼,修长的手指在龙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似乎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偏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他终于睁开眼睛,眼底的挣扎已然化为一片深沉的决断。
“明日,宗庙祭典,你随我同去。”
苏菱微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轻轻颔首。
殿外,夜风乍起,卷起庭院中的一片枯叶,打着旋儿,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在窗台上那本密封的《先帝遗弊录》的复制封皮上,仿佛一个不祥的预兆。
而在京郊的净慈庵,一间僻静的佛堂内,已经昏睡多日的春兰,眼皮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她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眼睛里再无半分痴傻,只有刻骨的仇恨与清明。
她望着窗外的月色,低声呢喃:“小姐……你要替娘,讨个公道啊。”
紫宸殿密议的次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寝殿内的熏香还未燃尽。
苏菱微经历了一夜纷乱的思绪,尚未起身,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尚宫甚至顾不上通传,脚步匆匆地闯入内室,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与急切:“姑娘,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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