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余烬尚有几分温热,林昭容指尖触碰过的账册已化作一捧无法辨认的黑灰。
她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檀香与焦糊气的空气,强压下心头那丝挥之不去的悸动。
陈五郎那边已经打点妥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然而,她预想中的平静并未到来。
天色刚蒙蒙亮,凤仪阁的宫门便被一股肃杀之气猛然撞开。
为首的正是掌管宫规的周尚宫,她那张素来古板的脸上此刻更是没有半分温度,身后跟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禁军,明晃晃的甲胄在晨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意。
“周尚宫,你这是何意?”林昭容强作镇定,端出主位娘娘的仪态。
周尚宫微微欠身,语调却无丝毫恭敬:“奉陛下口谕,彻查后宫,整顿宫规,任何人不得阻拦。昭容娘娘,得罪了。”
一声令下,禁军如潮水般涌入,翻箱倒柜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凤仪阁。
林昭容的心一寸寸沉入冰窖,整顿宫规?
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周尚宫身上,却见对方绕过所有珍宝古玩,径直走向了那间她日日礼佛的小佛堂。
周尚宫的视线在佛堂内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了那尊纯金打造的金莲佛像上。
她没有犹豫,对身后的禁军沉声道:“挖。”
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昭容耳边炸响。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尖叫道:“放肆!那是本宫日夜供奉的佛像,你们敢!”
可无人理会她的咆哮。
禁军用刀鞘撬开佛像底座的青石板,几下挖掘后,一个密封的黑色陶罐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周尚宫亲自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了上面的封泥。
一股诡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罐内之物,令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一小包色泽青异的种子,一张泛黄的药单,以及数份记录着宫人病逝前后用药的文书。
那药单上,“青鸾子”三个字墨迹淋漓,触目惊心!
而那些文书,更是将贤嫔、徐美人等人临死前所服用的“宁神汤”与尚药局的正方做了清晰对比,剂量之差,一目了然。
铁证如山!
林昭容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踉跄一步,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怎么会?
她明明已经……她猛地抬起头,一个瘦弱而倔强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是她!
一定是她!
“苏菱微!”林昭容状若疯癫,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嘶声怒吼,“是你!是你陷害我!”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君临天下的威压。
萧玦身着玄色龙袍,缓步而入,目光如寒潭深渊,直直射向她:“她身在冷宫,如何陷害你?倒是你,林昭容,给朕解释解释,为何在你的佛堂之下,私藏禁药?”
半个时辰后,凤仪阁偏殿。
苏菱微被传唤至此。
她依旧穿着那件被火燎过、边缘焦黑的旧裙,瘦弱的身体由阿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殿内气氛凝重如铁,一边是失控咆哮的林昭容,另一边是窃窃私语、满脸惊疑的太医院老臣。
“陛下!就是她!定是她怀恨在心,与陈五郎内外勾结,布下此局!”林昭容指着苏菱微,声嘶力竭。
太医院院判张仲元也颤巍巍地出列,对着陶罐里的药单躬身道:“陛下,此方……确有安神之效,但青鸾子用量稍大,便会损伤心脉,久服必死无疑。只是,仅凭此物,尚不能断定就是昭容娘娘所为啊。”
面对四面八方射来的或怨毒、或审视的目光,苏菱微始终垂着眼,不争不辩,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直到所有人的声音都渐渐停歇,她才缓缓抬眸,对身旁的孙宝儿轻声道:“端上来吧。”
孙宝儿应声而出,很快便端着一个托盘返回,上面是三碗一模一样的深褐色药汤。
“这三碗药,第一碗,是尚药局所出的正方宁神散。”苏菱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第二碗,是昭容宫小厨房里搜出的‘改良版’。而第三碗,”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张仲元,“是我依照古籍《齐民要术》上记载的法子,配制的解毒汤。”
话音刚落,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地端起第二碗药,一饮而尽。
浓重的药味在殿内散开,带着一丝不祥的甜腻。
她放下空碗,神色平静地看着龙椅上的萧玦,以及满殿惊愕的众人:“半个时辰后,若我昏睡不醒,或是口吐鲜血,便请诸位记住此刻,记住这碗药是谁端给我的。”
一时间,满殿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林昭容的就连萧玦,那双握着龙椅扶手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三十息,一百息……
预想中的毒发场面并未出现。
苏菱微依旧静静地站着,除了脸色比方才更苍白了些,并无任何异样。
她淡淡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因为在饮下这碗汤前,我已服下了解药。”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般扫向林昭容,一字一顿地问道:“我能活,是因为我有解药。可那些没有解药的姐妹呢——三年前病逝的贤嫔,前年溺水的徐美人,还有去年冬天暴毙的赵选侍,她们呢?”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冷汗直流的张仲元身上:“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扑通”一声,张仲元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整个人抖如筛糠:“是……是昭容娘娘!是昭容娘娘以微臣早年篡改脉案的旧事相胁,逼迫微臣为她配制此药……微臣罪该万死!陛下饶命啊!”
真相大白!
“你胡说!”林昭容彻底崩溃,眼见最后的希望破灭,她电光石火间,她拔下头上尖利的金簪,猛地朝身侧的侍女柳绿心口刺去!
“铛!”
金簪被一名眼疾手快的禁军用刀鞘格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昭容也被两名禁军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披头散发地发出绝望的诅咒。
萧玦缓缓从龙椅上起身,一步步走到苏菱微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你既知晓药性,为何不早些禀报?”
苏菱微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天子的眼睛。
她的目光不再是温顺或哀怨,而是淬了火的利刃,带着一丝嘲讽:“陛下,一个被您厌弃、打入冷宫的罪妃说的话,您会信吗?”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彻骨的寒意:“我若那时直言,下场只会和她们一样,被一碗‘安神汤’无声无息地送走,连尸骨都找不到。”
话音未落,殿外风雪骤起,卷起千堆雪,呼啸着拍打在窗棂上。
苏菱微缓缓屈膝,却不是叩首谢恩,而是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
那铜铃,正是三年前那位被废黜的贤嫔手腕上从不离身的饰物。
“今日臣妾呈上的,不只是一桩罪证,更是替那些枉死之人,给这深宫内外提一个醒:这宫里的每一碗汤、每一剂药,背后都可能系着一条人命。”她的声音在风雪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我活下来,就是为了替她们开口。”
三日后,谕旨下达。
林氏昭容,废为庶人,幽禁于皇家别院,终身不得出。
太医院院判张仲元,流放岭南。
侍女柳绿,自请入尼庵,为旧主赎罪。
苏菱微没有回到那个阴冷的宫殿。
她被安置在凤仪阁一处僻静的偏殿厢房,由周尚宫亲自照料起居,一时风头无两。
当夜,万籁俱寂。
苏菱微摒退了所有人,从贴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张崭新的京城舆图,用胶泥小心地贴在墙上。
与之前那张只标注了后宫的图不同,这张图的格局宏大无比。
她用朱砂笔,在图上重新画线。
这一次,红线不再止步于小小的凤仪阁,而是像一张巨网,延伸出六道触目惊心的分支,分别指向——兵部衙门、户部钱庄、礼部贡院、太子所在的东宫、通往北疆的驿道、以及……紫宸殿,皇帝的寝宫。
她的指尖,最终停在了那代表着至高皇权的最后一处,唇边勾起一抹无人得见的弧度,轻声呢喃:“陛下,您问我想要什么?我要的,从来不是雨露君恩,而是要这天下权柄,都系于我手,让您,再也离不开我。”
窗外,风雪已霁,星月皎洁。
无人知晓,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游廊拐角阴影里,一道玄色的身影已经伫立了许久。
夜风穿廊而过,吹得他掌中香囊的流苏微微晃动。
良久,他漠然松手,任凭那精致的物什坠在雪地里,转而对身后阴影中的内侍,下了一道无人听清、却足以搅动深宫风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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