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可怖的宁静。
整整三日,长信宫如同一口被遗忘的枯井,任凭宫墙外的世界如何运转,这里只有落叶与尘埃。
然而,苏菱微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
风,已经起了。
她纤细的手指在一本泛黄的《农政全书》上轻轻拂过,对身旁沉默如影的阿丑低语:“动手吧。”
阿丑没有一丝犹豫,她用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小心翼翼地从书页的夹缝中挑出几张写满了炭笔字的薄纸。
这些纸薄得近乎透明,上面的字迹却如烙印般深刻。
按照苏菱微的吩咐,阿丑将这些密页撕成碎片,不着痕迹地混入了每日为“先人”焚烧的祭纸堆里。
傍晚时分,火盆里的火焰升腾而起,橘红色的光映着主仆二人沉静的脸。
一股青烟夹杂着灰烬,被刻意引向了风口。
那风仿佛有了生命,卷着无数黑色的蝴蝶,越过高高的宫墙,飘向远方。
几片尚未燃尽的灰烬,带着残存的墨痕,竟鬼使神差般黏在了一名巡夜侍卫厚重的披风上。
那侍卫只觉肩头一凉,随手拂去,并未在意。
然而,第二天,一个诡异的传言便如瘟疫般在禁宫底层悄然蔓延开来——“冷宫那位废妃疯了!夜夜焚文招魂,烧出来的纸灰上都带着字,像是血泪写就的冤情!”
消息传到养心殿时,萧玦正批阅奏折。
他听完暗卫的禀报,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什么也没说,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对阴影中的另一人递了个眼神。
一道命令无声地发出:彻查灰纸来源,挖出根底。
苏菱微对此了若指掌。
她要的,就是萧玦的疑心。
流言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她命阿丑在院中那棵光秃秃的槐树下搭起一个简陋的晾书架,将那些被水浸泡后“抢救”出来的残卷一一摊开。
美其名曰“晒书去霉”,实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钓鱼。
她的笔尖蘸着最细的墨,在那些古籍的书脊夹层里,用一种只有凑近了才能看清的蝇头小楷,写下了一段段尘封的秘闻:先帝景泰三十年,皇三子暴毙案的准确时辰、地点,甚至当年为那位妃子接生的张姓稳婆的名字。
写完后,她又用鼠油小心涂抹在字迹周围,伪装成被虫蚁蛀蚀的痕迹,天衣无缝。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尚宫奉命前来“安抚”废妃,实则是奉了贵妃之命前来敲打。
当她那张刻薄而严肃的脸出现在冷宫门口时,苏菱微对阿丑使了个眼色。
阿丑抱着一摞书,脚步“恰好”一个踉跄,最上面的一本《齐民要术》骨碌碌滚到了周尚宫的脚下。
周尚宫厌恶地蹙眉,本不想理会,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那破败的书页。
她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弯腰拾起。
随意翻动间,一页边缘的鼠油痕迹下,一行若隐若现的小字刺入了她的眼帘:“丙戌年三月,张氏产子未报,赏银五十两——贵妃账册副本藏于凤仪阁东橱。”
轰的一声,周尚宫的脑子仿佛炸开了。
丙戌年三月!
那正是贵妃入宫的第二年,对外宣称小产,圣上怜惜,大加封赏。
张氏……不就是当年伺候贵妃的那个稳婆,后来离奇坠井死了吗?!
还有那本账册!
周尚宫的指尖瞬间冰凉,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将书掷回地上,厉声呵斥了阿丑几句,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只是,在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她那僵硬的脖颈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目光复杂地投向院中那个安静晒书的女子。
鱼,上钩了。
当夜,天公作美,一场瓢泼大雨席卷了整座皇城。
电闪雷鸣,风雨如晦。
苏菱微却仿佛不知疲倦,她点燃一根浸透了松脂的粗草绳,将其绕着院中的古井摆了一圈。
湿漉漉的草绳在雨中竟燃着幽绿色的火焰,火苗不大,却顽固地不被雨水浇灭,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阴火环水”之象。
紧接着,她让阿丑穿上白衣,用轻功在墙头与树梢间如鬼魅般一闪而过,制造出游魂的假象。
而她自己,则散开一头青丝,赤足跪在井边,对着漆黑的井口,用一种如泣如诉、时断时续的声音喃喃祝祷:“昭郎……我苦命的孩儿……勿忘母仇……今有孤女代笔诉天,只求沉冤得雪……”
话音未落,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轰然劈下!
那瞬间的光亮,将井壁上常年累月留下的青苔斑痕照得一清二楚,那些斑痕在光影扭曲下,竟组合成一张模糊而痛苦的人脸!
守在冷宫门口的两名太监本就心惊胆战,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走,连夜上报内务司。
事情彻底闹大了。
冷宫闹鬼,阴火诉冤,井现人脸,桩桩件件都透着邪性。
内务司不敢隐瞒,层层上报,最终,查案的担子,无可避免地再次落到了脸色铁青的周尚宫身上。
当周尚宫带着人,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与厌恶第二次踏入这阴森的院落时,雨已经停了。
苏菱微褪去了昨夜的癫狂,正端坐在堂前,素衣净颜,手中捧着一碗清水。
几片烧尽的纸灰,如舟一般,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她看到周尚宫,并未起身,只是抬起眼帘,目光清澈如水,淡淡地开口:“昨夜,先皇后托梦于我。她说,陛下的乳名‘昭郎’,乃是她亲定,除了她与先帝,便只有最亲信的内侍知晓。如今,这名字却被外人时常挂在嘴边,此乃僭越之兆,恐有祸国之殃。”
“昭郎”二字一出,周尚宫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贵妃仗着圣宠,私下里确是屡屡娇嗔地唤陛下“昭郎”,连萧玦自己都沉溺其中,未曾察觉有何不妥。
此事极为私密,绝非一个深居冷宫的废妃可以知晓!
周尚宫心头巨震,厉声喝问:“你……你怎会知道?!”
苏菱微不答,只是垂下眼眸,对着碗中的水面,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几片纸灰悠悠打了个旋。
她轻声道:“鬼知道的,您说呢?”
深夜,长乐宫。
周尚宫独坐灯下,那本《齐民要术》就摊在面前。
她的手反复摩挲着书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恐惧。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紧牙关,用指甲猛地撕开了书脊的夹层,一张小小的纸条滑了出来。
她提笔,蘸墨,手腕抬起,就要将这罪证付之一炬。
然而,那手却如被千斤巨石坠着,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窗外,雨声淅沥,如无数面小鼓在敲打着她的心。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屋檐一角。
是阿丑。
她半蹲着,手中紧紧攥着另一份一模一样的纸条副本,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如寒星,冷如钢铁。
屋内的烛火被穿堂风吹得猛地一晃。
周尚宫似有所感,手腕一转,缓缓将那张致命的纸条塞入了宽大的袖中。
她对着摇曳的烛光,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这宫里……活得太明白的人,都死了。”
与此同时,冷宫深处,苏菱微正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新铺开的一张素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她将“浣衣局历年新生儿登记名册被焚”一事,简要记入了一本自编的《冷宫纪事》中。
随后,她将这页纸小心地卷起,封缄于一个干燥的瓦罐内,递给了不知何时已回到身边的阿丑。
“明日天一亮,把它送去东角门外第三棵老槐树的树洞里。”苏菱微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里,有个人,已经等了二十年了。”
阿丑接过瓦罐,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没入黑暗。
夜风吹过,拂动着苏菱微额前的碎发,她看向东方,那里是皇城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却也是她埋下的一条最深的引线。
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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