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仿佛要将整座皇城碾碎。
空气凝滞如胶,闷得人喘不过气。
冷宫里最后一点烛火被窗缝挤进来的狂风扑灭,天地间陷入一片浓稠的死寂,只余下李嬷嬷压抑又诡异的祝祷声,在黑暗中飘忽不定,像游魂的低语。
苏菱微静立在院中那口枯井旁,任凭风将她的发丝与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她脸上没有丝毫惧色,那双在暗夜里依旧清亮的眸子,冷静地倒映着天际一闪而过的惨白电光。
三日前,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洒扫的杂役提及自己夜夜被先皇后托梦,说是在井下受苦。
起初无人当真,只当她疯了,可随着李嬷嬷日夜不停地在井边念叨,那股阴森诡谲的气氛便如藤蔓般悄然爬满了冷宫的每个角落。
今夜,就是收网之时。
她身后的阿丑,那个沉默如石的少年,正借着闪电的瞬间光亮,确认着井口那早已布下的机巧。
一个脸盆被灶底的灰混着湿泥涂抹得漆黑,反扣在一条粗绳的末端,沉在井水之下。
而绳索的另一头,则用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丝,巧妙地连接着井沿上一截看似随意摆放的枯枝。
只要井水的水位发生剧烈变化,那黑盆便会如溺毙的浮尸般被水流顶起,细丝牵动机关,盆底的黑影投射在斑驳的宫墙上,便是一副披头散发的凄惨模样。
“轰隆——!”
一声炸雷仿佛贴着头皮滚过,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守在冷宫门口的两个太监早已被这鬼天气搅得心烦,又贪了几杯黄汤,此刻正鼾声如雷,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就是现在!
苏菱微向阿丑递出一个眼神。
少年会意,瘦小的身影如狸猫般蹿入雨幕,悄无声息地摸到院墙一侧的水渠。
那里有一个被杂草掩盖的陈旧水车闸门,早已废弃多年。
阿丑用尽全身力气,将锈死的阀门猛地扳开!
“哗啦啦——”
积攒的雨水找到了宣泄口,汇成一股汹涌的浊流,咆哮着灌入地势最低的井中!
几乎是瞬间,井水暴涨翻腾。
那沉在水下的黑盆被巨大的浮力猛地托起,绳索绷紧,带着它在水面剧烈地起伏晃动。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惨白的光芒将墙壁照得雪亮,那盆底晃动的黑影恰好被投了上去——一个轮廓模糊、长发散乱的人影,正从井口缓缓“升”起,姿态诡异至极!
“啊——鬼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雨夜。
一个负责巡夜的杂役太监恰好路过,本想找个地方躲雨,却正好看见这惊悚至极的一幕。
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朝外疯跑,口中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冷宫闹鬼了!是苏才人!苏才人的冤魂从井里爬出来了!”
这一声喊,如同在滚油里丢进了一颗火星。
消息以比瘟疫还快的速度,一夜之间传遍了所有偏殿宫苑。
两日后,内务府的周尚宫带着一队侍卫,面色冷肃地出现在冷宫门口。
她目光如刀,扫过院内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跪迎于地的苏菱微身上。
“井中邪物,给本宫捞上来。”周尚宫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苏菱微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孱弱地伏在地上。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但吐出的每一个字却异常清晰:“回尚宫娘娘,奴婢不敢……奴婢每夜都能听见井底传来哭声,声声泣诉‘我的米被吞了,魂魄不得安宁’……就在昨夜,奴婢更是梦见了先皇后,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执着我的手说:‘有人辱我骸骨,食我祭品,天理不容,必遭天谴!’”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李嬷嬷突然疯了似的猛地扑倒在地,朝着井口的方向连连叩首,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娘娘显灵了!是娘娘显灵了啊!是赵公公!是管事的赵公公——他每年清明祭祀,都只烧黄纸,从未烧过一粒供米!他还把内务府拨给冷宫的贡粮,全都换成了猪狗不食的霉谷啊!”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被点名的管事太监赵德全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李嬷嬷破口大骂:“你这老虔婆,血口喷人!尚宫娘娘明鉴,这刁奴是与苏氏串通一气,妖言惑众!”
然而,周尚宫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对身后的侍卫道:“开仓,验粮。”
半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
冷宫那小小的粮仓里,几只印着“冷宫月例”的麻袋被打开,倒出来的尽是些混着砂石的陈年碎糠,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更巧的是,一个跟随周尚宫前来的小太监忽然跪下禀报,说他曾在上月十五的深夜,亲眼看见赵德全鬼鬼祟祟地搬运数袋上好的白米出宫,而与他交接的那人,腰间佩戴的正是翊坤宫贵妃殿的徽记!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纵然那徽记不足以将火直接烧到贵妃身上,但定一个区区管事太监贪墨渎职、欺上瞒下的重罪,已是绰绰有余。
当日午后,圣旨下达:管事太监赵德全,玩忽职守,克扣宫份,大不敬之罪,着即贬入浣衣局为奴,永不叙用。
冷宫的天,似乎一下子就亮了。
新上任的管事太监是个瘦小的中年人,他战战兢兢地捧着账册,连头都不敢抬。
苏菱微此刻已梳洗整齐,端坐于堂上破旧的主位,神色淡然,仿佛前两日的疯癫与孱弱都只是南柯一梦。
她伸手接过账册,指尖轻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往后,冷宫一应配给,皆需由我亲自点验,三日一汇总,报备内务府。”
话音刚落,一直默然立于她身侧的阿丑,忽然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只粗瓷碗高高举过头顶,递至她的面前。
碗里,是半碗尚冒着热气的粟米粥。
那是他趁着众人混乱时,从厨房偷藏了半日,一直用自己冻得通红开裂的双手死死捂在怀里,才保住的最后一点温度。
苏菱微的目光落在碗上,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她低头,对着那温热的粥轻轻吹了一口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眼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一抹微红,却始终倔强地没有让泪水滑落。
无人察觉,在远处的回廊拐角,一抹玄色的身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人静立良久,直至看到少女喝下那口粥,才悄然转身离去。
风拂过他的衣角,一瞬间,那张素来冷峻如冰的帝王面容上,竟浮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笑意。
赵德全的倒台,只是为这死寂的冷宫撕开了一道口子,而从这道口子里钻出来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更深沉的恶鬼,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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