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赌徒最后的疯狂。
他将自己仅有的,也是全部的筹码,都押在了眼前这个看似纤弱的表妹身上。
“她倒了,这荣国府的家,就是你我二人的!”
“我们合作,一起图一个泼天的富贵前程!”
他声音里的贪婪与渴望,几乎要凝成实质,滴落下来。
黛玉看着桌上那几本泛黄的账册,心底没有一丝波澜。
王熙凤的罪证。
贾琏的投名状。
更是她撬动贾府这座朽烂大厦的第一根杠杆。
她当然知道,只要把这东西往贾母面前一递,王熙凤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然后呢?
把一个精明强干的王熙凤斗倒,换一个蠢钝贪婪的贾琏上位?
那不是复仇,那是给自己添堵。
一个被拔了牙的老虎,远比一头新来的饿狼,更好控制。
黛玉抬起眼,目光清冷地落在贾琏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
她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叠账册。
“二哥哥这份大礼,分量着实不轻。”
她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贾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凤姐姐在府里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可不是几本账册就能轻易扳倒的。”
黛玉话锋一转,慢悠悠地端起茶碗。
“这事,急不得。”
贾琏一愣,脸上的狂热瞬间冷却了几分。
他急!
他恨不得明天就看王熙凤那个毒妇跪在地上求饶!
“妹妹,这可是铁证如山!老太太最恨底下人弄鬼,只要……”
“只要什么?”
黛玉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只要老太太为了贾府的脸面,将此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还是只要王夫人护着她的亲侄女,反咬你一口,说你伪造证据,意图陷害当家奶奶?”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贾琏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了。
他只想着怎么弄死王熙凤,却忘了那盘根错节的人情罗网。
老太太要的是脸面,王夫人护的是亲族。
他一个不得宠的侄儿,拿什么跟人家斗?
贾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整个人都蔫了。
“那可怎么办?”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六神无主地看着黛玉。
黛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的不是一个自作聪明的盟友,而是一条绝对听话的刀。
“账册我收下。”
她将那几本册子拢到自己面前,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镇定。
“但什么时候用,怎么用,我说了算。”
“二哥哥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说,只管等着我的消息。”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如寒星,直直射进贾琏的心底。
“你,能做到吗?”
那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贾琏被她看得心头发毛,几乎是本能地,连连点头。
“能!能!我都听妹妹的!”
“很好。”
黛玉站起身。
“夜深了,二哥哥请回吧。被人瞧见,总归不好。”
这是逐客令。
贾琏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戴上帽子,近乎狼狈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紫鹃忍不住低声道。
“姑娘,就这么信他了?这琏二爷,看着可不怎么牢靠。”
“牢靠?”
黛玉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
“我要他牢靠做什么?”
“我只要他这把刀,够快,够利,就够了。”
她拿起那本最厚的账册,在灯下翻开。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一笔笔肮脏的交易,也记录着一个个被逼到家破人亡的悲剧。
黛玉的指尖,轻轻划过一个名字。
张家。
前世,就是这家为了赖掉高利贷,反将王熙凤告上了公堂,成了压垮贾府的又一根稻草。
一个极好的切入点。
黛玉合上账册,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紫鹃。”
“去,递个帖子给凤姐姐。”
“就说我得了些南边新上的雨前龙井,请她明日午后,来潇湘馆一同品鉴。”
次日,午后。
潇湘馆内,竹影摇曳,清风徐来。
王熙凤带着平儿,款款而至。
她今日穿了一件赤金玫瑰纹样的对襟褙子,妆容精致,神采飞扬,依旧是那个光芒四射的荣国府大管家。
“我的好妹妹,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得想起我来了?”
人未到,那爽利又带着几分调侃的笑语先传了进来。
黛玉从圈椅中起身,迎了上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凤姐姐说笑了,妹妹这里冷清,哪比得上姐姐那儿车水马龙。”
两人一番客套,分宾主坐下。
紫鹃上了茶,又端来几样精致的茶点。
王熙凤端起茶杯,揭开盖子轻嗅,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
“果然是好茶。妹妹如今出息了,连我这个管家的,都喝不上这么金贵的东西。”
话里有话,带着三分试探,七分不易察觉的酸意。
黛玉只当听不懂。
“姐姐喜欢,一会儿让平儿姐姐带些回去便是。”
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王熙凤脸上,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其实今日请姐姐来,除了喝茶,还有一件要紧的东西,想请姐姐过目。”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
她看着黛玉那双过于平静的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哦?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还值得妹妹这般郑重其事?”
她嘴上笑着,端着茶杯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黛玉没有说话。
她只是对紫鹃递了个眼色。
紫鹃会意,转身进了内室。
片刻后,她捧着一个用素色布帕包裹的东西走了出来,轻轻放到桌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黛玉和王熙凤二人。
气氛,在瞬间凝滞。
王熙凤看着那个方方正正的包裹,心跳莫名地开始加速。
黛玉伸出手,将包裹的布帕,缓缓揭开。
一本陈旧的,纸页泛黄的账册,赫然出现。
王熙凤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账册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黛玉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她伸出手指,将那本账册,不轻不重地,推到了王熙凤的面前。
“凤姐姐,请看。”
王熙凤的目光,死死钉在账册的封皮上。
她带着满腹的狐疑,伸手,翻开了第一页。
只一眼。
王熙凤脸上的血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干了。
那双素来高傲锐利的丹凤眼,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一页,两页……
她越往后翻,脸色就越白,呼吸就越急促。
这上面记录的每一笔款项,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日期……
都是她亲手所为!
是她背着贾府所有人,在外放印子钱的铁证!
这本账,她明明锁在自己院里最隐秘的暗格之中,钥匙从不离身!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啪!”
账册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掉在地上。
王熙凤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黛玉,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变得尖锐而嘶哑。
黛玉看着她失态的模样,神情依旧平静得可怕。
她甚至还有闲心,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凤姐姐,你觉得,这东西从哪里来的,还重要吗?”
她放下茶杯,声音轻得像风,落进王熙凤的心里,却有千钧之重。
“重要的是,如果这本账,此刻出现在老太太的桌上,你会是什么下场?”
王熙凤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黛玉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或者,我换个问法。”
她的声音更低,也更冷。
“凤姐姐,你觉得,贾府这座千疮百孔的大厦,还能护你到几时?”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剖开了王熙凤心底最深处的恐慌。
是啊。
贾府,早就不是以前的贾府了。
如今的繁华,不过是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的镜花水月。
这艘船,就快沉了。
“与其给贾家这条破船陪葬,不如趁着船还没沉,为自己,也为巧姐儿,挣一个安稳富贵的后路。”
巧姐儿!
当这三个字从黛玉口中吐出时,王熙凤浑身剧震。
那是她的软肋,是她的命。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她不能不在乎她的女儿!
黛玉看着王熙凤眼中翻涌的挣扎与恐惧,知道火候到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魔力。
“凤姐姐,你我联手。”
王熙凤茫然地看着她。
黛玉的嘴角,勾起一个绝美而又冰冷的笑。
“在贾家这艘破船沉没之前,把金银细软,都搬到我们自己的船上。”
“我们,一起掏空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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