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贵妇圈的风向，变得比春日的天气还快。
曾几何时，太太小姐们的聚会上，人手一盒薛家出品的香料，是身份的象征。
如今，风水轮流转。
“哎，夫人，您今儿身上这味儿，可真别致。”
“是吗？南城新出的‘云梦香’，托人好不容易才抢到一盒。”
一个郡主凑近了些，鼻尖轻动，眼神里满是艳羡。
“是荣国府那位林姑娘的铺子？”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那病歪歪的美人儿，竟有这等调香的鬼才。”
王妃得意地轻扬手腕，让那缕香气散得更开些。
“你闻闻，这后调，清冽又绵长，比薛家那些老掉牙的香，高明了不知多少。”
相似的对话，在京城各处的高门府邸里上演。
“云梦香”系列，凭借其独一无二的配方和北静王府那条看不见的渠道，如同一匹悄无声息的黑马，悍然闯入了京城最高端的香料市场。
它甚至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开店。
仅凭着口口相传和饥饿营销，就迅速占领了贵妇们的梳妆台。
薛家的香料，一夜之间，成了昨日黄花。
薛家铺子里，伙计们无精打采地倚着柜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客人踏进店门。
“掌柜的，这个月，咱们的流水跌了三成。”
一个伙计哭丧着脸，声音里满是绝望。
话音未落，里间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尖锐声音。
“砰！”
一个上好的汝窑瓷瓶，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薛蟠双眼布满血丝，死死攥着一本亏空的账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跌！跌！跌！就知道跌！”
他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指着掌柜的鼻子破口大骂。
“一群废物！饭桶！”
“那林黛玉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也敢抢我薛家的饭碗！”
“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初是谁教她认的香料？是谁带她进的门路？现在翅膀硬了，反过来就啄主人！他娘的！”
薛蟠的咆哮，混杂着瓷器碎裂的噼啪声，让整个铺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薛姨妈坐在梨香院里，听着儿子派人传回来的话，心口堵得厉害。
又急，又气，更多的是一种被夺走财宝的嫉恨。
她攥紧了手帕，眼圈一红，立刻就往王夫人院里去了。
一见到王夫人，薛姨妈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话里话外都带着天大的委屈。
“姐姐，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想当初，我看那林丫头可怜，又是你家的外甥女，这才让宝钗带着她，把我们家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她。”
“谁能想到，这丫头心思这么深！学会了东西，就自己另起炉灶，过河拆桥！如今她的香料卖得满京城都是，我们家的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
她添油加醋，将当初黛玉用“技术入股”换取薛家渠道的合作，描绘成了一场农夫与蛇的背叛。
王夫人听着，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心疼，轻轻拍着薛姨妈的手背。
“哎哟，竟有此事？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自从探春那丫头片子跳出来要夺权，她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她不好直接对付探春，但对付探春背后的林黛玉，却是手到擒来。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还能翻了天不成？
“妹妹你也别太伤心。”王夫人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眼神里透出一种精明的算计。
“你仔细想想，她一个孤女，哪来的本金？哪来的渠道？那配方，追根究底，还不是从你们薛家的方子里脱胎出来的？”
她没有说“偷”，但那个意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薛姨妈的心里。
“我看啊，她就是拿着你们家的根，嫁接出了一朵花，如今倒说是她自己的了。”
这番话，比直接骂人更诛心。
薛姨妈的哭声停了，眼睛里闪烁起贪婪与嫉妒的光。
对啊！
那方子，本来就该是薛家的！
王夫人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继续添柴。
“既然根子是你家的，那开出的花，结出的果，哪有让她一个外姓人独占的道理？”
“妹妹，这东西，就该拿回来！”
“也让她一个外姓人知道知道，没了薛家这个靠山，没了我们贾府这棵大树，她林黛玉，什么都不是！”
一席话，彻底点燃了薛姨妈心中最原始的贪欲。
凭什么？
凭什么她林黛玉能赚得盆满钵满，她薛家就要关门倒闭？
薛蟠得了王夫人的默许和母亲的指令，那颗蠢蠢欲动的恶胆，瞬间膨胀到了极点。
他立刻派人，拿着重金，去挖潇湘馆那个小作坊里的工匠。
他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钱砸不开的嘴。
同时，一股谣言，也悄无声息地在京城里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那‘云梦香’，其实是剽窃的薛家祖传秘方！”
“是啊，那林姑娘心眼可毒了，在薛家学了手艺，扭头就不认人了。”
“啧啧，看着仙女似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脏水，就这么一盆盆地泼了过去。
而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几天后，一封由薛姨妈亲笔所书的信，被送到了潇湘馆。
紫鹃打开信，只看了几行，一张俏脸就气得通红，浑身都发起抖来。
信上的言辞，傲慢到了极点。
通篇都在细数薛家对黛玉的“恩情”，对当初双方白纸黑字签下的合作文书，却绝口不提。
最后，更是单方面宣布。
所谓的“技术入股”协议，作废！
信的末尾，还有更无耻的要求。
【着令林黛玉即刻停止生产所有‘云梦香’系列香料，并将改良后的配方，完璧归赵，‘归还’薛家。】
【否则，便要去顺天府告她窃取商业机密，让她身败名裂！】
“姑娘！她们欺人太甚！”
紫鹃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捏着信纸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这简直是强盗！我这就去找她们理论！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提着裙子就要往外冲，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拦住。
“回来。”
紫鹃回头，看到的，是黛玉一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脸。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在看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
黛玉从她手中，接过那封堪称“绝交信”的纸。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上那力透纸背的墨迹。
薛姨妈的字，写得并不好，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的尖刻。
看着看着，她的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无尽讥讽的冷笑。
她抬起眼，看向气得快要昏过去的紫鹃，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急什么？”
紫鹃愣住了。
她看着自家姑娘那双幽深的眼睛，忽然间，满腔的怒火都化作了一阵寒意。
只听黛玉继续用那平静无波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吩咐。
“鱼，终于咬钩了。”
她将那封信纸，随手放到烛火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将那些丑陋的字迹，化为灰烬。
“去。”
“把我们准备好的二号方案，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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