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密报的人踏着午夜的寒气而来。
薄薄的一张纸,字迹潦草,带着火烧眉毛的急迫。
水溶接过,那人便融进了更深的夜色,无影无踪。
他的手指一向很稳,稳到能挽开三石的强弓。
此刻,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纸上的字不多,每一个字,都像一声闷雷,在他脑中炸响。
“凤姐院,乱。冲贾政书房,闭门争执。后,凤姐院内器物碎裂,哭嚎不止。”
这只是干巴巴的陈述。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封截获信件抄录下来的两个字上时——
甄家。
那张薄纸,骤然变得滚烫。
他手一松。
纸片飘落,像一片被惊落的羽毛。
一种近乎于恐惧的震惊,顺着他的脊椎骨,一寸寸向上攀爬。
让他心惊的,不是她的胆大包天。
而是她那种精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打击。
贾府是一棵根系庞杂的百年大树,外表枝繁叶茂,内里早已腐朽。这些年,无数人想砍掉它,都只是在枝叶上修修剪剪。
可她,林黛玉。
她竟然找到了那条最深,最隐秘,最见不得光的根。
那条直通太上皇,牵连前朝旧部,谁也不敢碰的死穴。
然后,她只用了一封信,就给了它致命一击。
怎么会?
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怎么会知道深埋在江南的秘密?
一个连贾府核心层都讳莫如深的滔天大案,她是如何知晓的?
这感觉,就好像她亲手翻开了贾家的命运之书,用那纤细的手指,点着上面的名字,一个一个,宣判他们的死期。
这不是报仇。
这是在向一个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公然宣战。
震惊过后,是一种更加滚烫的欲望。
他必须见她。
立刻,马上。
他必须知道,在那张清冷绝美的面容之下,到底还藏着多少能颠覆乾坤的秘密。
水溶披上玄色大氅,整个人隐入黑暗,穿过沉睡的王府。
夜风凛冽,割在脸上,带着刀子般的寒意。
他朝着荣国府的方向,朝着那个小小的潇湘馆,每踏出一步,都像踏入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谜局。
荣国府的重重守卫,在他眼中形同虚设。
高大的院墙,不过是轻轻一跃。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潇湘馆的竹林里。
正房的灯火早已熄灭。
他本以为,会看到她独自坐在书房,孤灯一盏,对着满桌卷宗,运筹帷幄。
可书房里,空无一人。
一抹微弱又温暖的橘色光晕,从院子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透出。
那是厨房。
他皱着眉,放轻脚步走过去。
停在门口,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机关算尽的女谋士,一个眼神冰冷的复仇者。
可他看到的,是一个系着围裙的少女。
林黛玉正站在一口小小的泥炉前,身上系着一条半旧的布围裙,那围裙有些宽大,衬得她的腰肢愈发不盈一握。
她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她手里拿着一把长柄木勺,正专注地,一下一下,搅动着面前那口小小的砂锅。
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浓郁的,带着甜香的白色雾气蒸腾而上,是肉的醇厚和某种根茎植物的清甜。这股暖融融的香气,驱散了厨房的清冷,也和他一路带来的杀伐之气,撞了个满怀。
这……
这就是那个刚刚凭一己之力,搅得国公府天翻地覆的人?
这就是那只写出“江南甄家”四个字,就逼得王熙凤下跪求饶的手?
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恍惚。
他靠在门框上,冰冷的木头硌着他的背。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静静地看着。
灶火前的少女,搅动汤羹的背影。
棋局外的执子人,掀起滔天巨浪的布局。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或者说,这两个,都是她?
“王爷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甄家的事吗?”
她的声音,穿透了锅里“咕嘟”作响的背景音,平静地响起。
她没有回头,语气里没有半分惊讶,仿佛只是在问他,要不要加点葱花。
水溶被这一句话惊醒。
他从门框的阴影里走出,踏入了那片温暖的光晕。
厨房里的暖意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深夜的寒气。
他随手拉过一张小木凳坐下,陈旧的凳子发出“吱呀”的抱怨。
这空间太小了,小到让他这个王爷都觉得有些局促。
他的嗓子有些干哑。
“你这是在悬崖上跳舞。”
他不是在责备,只是在陈述一个让他都感到心惊肉跳的事实。
黛玉终于转过身来。
一缕水汽,还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被炉火映照的脸庞,没有他想象中的清冷或算计,只有一种烟火浸染过的柔和。
她的唇角,甚至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她用木勺,指了指那锅翻滚的浓汤。
“王爷饿了吗?”
她的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话家常。
“山药排骨汤,刚炖好。宵夜,要吃点暖和的,才好睡。”
她完全没有接他的话。
不解释,不辩驳,更不炫耀。
她只是问他,要不要喝汤。
这是水溶这辈子见过最荒谬,也最高明的应对。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问题,一肚子的警告,一肚子的试探,在这一刻,全都被那锅排骨汤的香气,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是北静王,是夺嫡之争里举足轻重的角色。他深夜潜入,是为了质问他最危险也最捉摸不定的盟友,一个足以让他们所有人万劫不复的计划。
而她,却在问他,饿不饿。
这哪里是在问他饿不饿。
这分明是在宣示主权。
在这间小小的,暖烘烘的厨房里,她才是主人。朝堂的规矩,外界的凶险,在这里通通失效。这里只有一锅热汤,和一句最简单的邀请。
水溶看着她。
看着她脸颊上那点不自知的灰尘,看着她提起汤锅时眼里的那份专注,看着她身上那股从容不迫的镇定。
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今晚来,或许本就不该是来质问的。
而是来请教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一刻,彻底颠倒。
他们都是棋局上的一枚棋子,在向执子的人,请求下一步的指示。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绷紧的肩膀松弛下来。
他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上,让自己与她平视。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郑重,收起了所有的王孙贵气。他第一次,不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而是当成一个能与他并肩的战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走?”
黛玉的笑意深了些,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转过身,动作不疾不徐,拿起一个干净的白瓷碗。
她用木勺,小心地盛出奶白的浓汤,连带着炖得软烂的排骨和入口即化的山药。
这个简单的动作,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她将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放在一个小小的木托盘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看向他。
隔着氤氲的雾气,她的眼睛比炉火更亮。
“走之前,”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温柔的强势,“王爷,先把这碗汤喝了。”
“早春天冷,路滑,别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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