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仿佛停了。
竹林里簌簌的声响,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三皇子那双总是含着温润笑意的眼睛,此刻的锋芒,足以刺穿人心。
他的视线,从那张写着惊世骇俗标题的纸上,极慢,极慢地,移到了黛玉的脸上。
“姑娘在研究此道?”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还带着几分惯有的温和。
可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砸在人的心上。
黛玉的心脏猛地一抽。
但她的脸上,却迅速浮现出一个完美的,受惊小鹿般的表情。
她连忙屈膝行礼,动作快得甚至有些失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慌乱。
“殿下!殿下见笑了!”
她伸出手,急切地要去拿他手里的那几页纸,指尖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不过是些闺中胡言,信手涂鸦的东西,当不得真,更入不得殿下的眼!”
她演得太真了。
那份恨不得立刻将“罪证”夺回销毁的惶恐,那份女儿家私密心思被窥破的羞窘,简直无懈可击。
可她越是想拿,三皇子就越是不给。
他只是手腕轻轻一抬,那几页纸便脱离了黛玉能够触及的范围。
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君威。
他甚至没再看她。
转身,走到凉亭的石桌旁,将那几页纸铺开。
他就那样站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黛玉只能站在一旁,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一副手足无措,听候发落的模样。
凉亭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纸张被翻动的,细微的沙沙声。
以及,三皇子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黛玉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她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从最初带着审视的好奇,到眉峰紧蹙的凝重。
当他看到“清河口”、“庚寅年”、“决堤之险,十之有九”这些字眼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那是震惊。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另一页纸上,看到“以工代赈”那四个石破天惊的大字,以及下面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实施细则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
震惊,被一种更加猛烈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难以置信的狂热。
最后,当他读完那份足以让工部所有老臣汗颜的新式堤坝结构图时,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向来以仁厚示人的脸上,此刻,是再也无法抑制的狂喜与激动。
他看向黛玉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探究。
那是在黑暗中独行数年的人,骤然看见了通往王座的万丈光芒!
“以工代赈……预防水患……姑娘,你……”
三皇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堵得厉害。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又如此周密的构想。
这哪里是什么闺中胡言?
这分明是经世济民,足以安邦定国的旷世良策!
成了。
黛玉在心中,一片冰冷的澄明。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阴影,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
“臣女只是前些日子读了些古籍,见前人有‘堵不如疏’的治水之说。”
“后来又看了些舆图,见江南水网密布,河道繁杂,心里便总是担忧。怕万一哪年雨水多了,河堤不堪重负,那下游的百姓岂不是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心中实在不忍,这才胡乱写了几句,不过是纸上谈兵,痴人说梦罢了。”
她顿了顿,抬起那双水雾蒙蒙的眼,望着三皇子,怯生生地补了一句。
“让殿下见笑了。”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了三皇子的心坎上。
既显了她的才学不凡,又透着一股悲天悯人的仁心。
最重要的是,她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归结于“心中不忍”。
这与他在朝堂上苦心经营的“仁厚”人设,简直是天作之合!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女。
这一刻,他看到的不再是什么菟丝花,也不是什么钢针。
他看到的,是一座尚未被世人发掘的,足以奠定一个王朝兴衰的巨大宝藏!
“林姑娘。”
三皇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对着黛玉,这个无官无职的闺阁少女,郑重地拱手长揖,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个举动,把他身后的太监和宫女都吓得呆立当场。
“此策,关系到江南万千百姓的性命,更关系到国朝漕运的安危。”
“可否,借本王一观?”
他自称“本王”,态度恳切到了极点。
黛玉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为难”和“犹豫”的神色。
她捏着帕子,咬着下唇,纠结了许久。
这番拉扯,更是让三皇子心急如焚,觉得她手中的策论愈发珍贵。
终于,黛玉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紫鹃抱着的书卷中,抽出那厚厚一叠稿纸,“勉为其难”地递了过去。
“殿下既如此说,臣女不敢不从。”
她将稿纸递到三皇子手中,还不忘用一种“这东西其实很粗陋,你千万别当真”的语气,再三嘱咐。
“只是,此乃臣女一家之言,其中错漏谬误之处,想必多如牛毛。还望殿下看过便罢,切莫外传。”
“若是传了出去,让那些大学士、大人们听了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说我一个女儿家不知天高地厚?”
这番话,听在三皇子耳中,简直是天籁之音。
何止是贻笑大方?
此策若出,整个工部都要为之震动,满朝文武都要重新掂量他的分量!
他如获至宝地接过那份沉甸甸的策论,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那哪里是纸?
那是他的前程!是他的资本!是他能和东宫太子分庭抗礼的,第一块坚实无比的登天之梯!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对着黛玉又是一个长揖,转身就走。
“林姑娘大恩,本王没齿难忘!改日定当重谢!”
话音未落,人已经带着随从,几乎是跑着下了山。
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
看着他仓皇远去的背影,黛玉慢慢直起身子。
凉亭里,山风再次穿堂而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紫鹃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结结巴巴地问:“姑娘,您写的那些,就这么给三殿下了?”
黛玉没有回答。
她只是走到亭边,望着三皇子消失的方向,唇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又极冷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而且,是条迫不及待想要跃龙门的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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