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青白交加,最后定格成一种扭曲的灰败。
砍头?
欺君之罪?
这两个词,每一个都带着刺骨的寒气,从她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她引以为傲的口才,她惯用的那些泼皮无赖的手段,在“皇上”这座无形的大山面前,被碾得粉碎。
连一丝灰尘都不剩。
她还想说什么,可喉咙发紧,又干又涩,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看着黛玉那张过分无辜的脸,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好怕,你可别害我”。
这哪里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白兔。
这分明是披着兔子皮的活阎王!
王熙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潇湘馆。
那身明晃晃的正红色遍地金褙子,此刻看着,只剩下一片仓皇的狼狈。
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当场厥过去。
她想不通。
自己怎么就在这个小蹄子面前,输得如此彻底?
她不甘心!
滔天的恨意和屈辱烧毁了她的理智。她提起裙子,状若疯妇,直奔荣庆堂。
荣庆堂里,暖意融融。
贾母正歪在榻上,由鸳鸯捶着腿。
王熙凤一进门,那张精心描画的脸就彻底垮了,未语泪先流,扑通一声跪倒在贾母的脚踏前。
“老祖宗!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贾母被她惊得坐直了身子。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谁给你气受了?”
王熙凤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了她颠倒黑白的表演。
她绝口不提自己去索要五万两银子的事,只说自己看林妹妹身子弱,好心去探望,谁知那林妹妹如今得了贵妃青睐,得了皇上赏赐,竟全然不把贾家放在眼里了。
“我不过是跟她提了一句,说家里如今艰难,让她平日里也多想着些老祖宗和太太们的难处。”
“谁知道,她当场就翻了脸!”
王熙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捶着胸口。
“她说,她如今是替皇上管着园子的人,跟咱们贾家不是一条心了!”
“还拿皇上来压我,说我们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就是藐视皇恩,要满门抄斩的!”
她把黛玉那句用于自保的话,添油加醋,歪曲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变了脸色。
贾母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沉下一片阴冷的寒光。
又是皇上。
又是贵妃。
这个外孙女,如今是彻底拿捏不住了。
她的翅膀硬了,开始拿外头的势力,来压自家人了!
本就因家族财政危机而焦躁的贾母,被王熙凤这番话,彻底点燃了心底的怒火。
“反了,真是反了!”
贾母一拍桌子,手里的佛珠都震得跳了起来。
“去,把林姑娘给我‘请’过来!”
“我倒要亲自问问她,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外祖母!还有没有我们贾家!”
潇湘馆内的暖意,被这句话瞬间冻结。
当荣庆堂的婆子带着一脸公事公办的冷漠,出现在门口时,紫鹃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那个“请”字,说得又重又硬,充满了不善。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卷,脸上不见半点波澜。
她早就料到了。
王熙凤唱罢,贾母必然登场。
这才是今天这出大戏的真正高潮。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目光平静地扫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那个紫檀木匣子。
紫鹃接收到她的眼神,心领神会,用力点了点头。
姑娘,我们不怕。
当黛玉踏入荣庆堂时,一股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屋子里,乌压压坐了一圈人。
正上方是面沉如水的贾母。
左边,是板着一张脸,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的王夫人。
右边,是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的邢夫人。
旁边还坐着一脸担忧,却又插不上话的薛姨妈。
这阵仗,与三堂会审无异。
只差一块“威武”的牌子了。
黛玉心里冷笑,面上却越发恭顺柔弱,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外祖母安好,太太们安好。”
贾母没有让她起身。
屋子里,一片死寂。
许久,贾母才长长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沧桑。
“我的儿,你过来。”
她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仿佛刚才的怒气都是幻觉。
黛玉依言走上前。
贾母一把拉住她的手,那只满是褶皱的手,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黛玉,眼圈慢慢地红了。
浑浊的老泪,一滴一滴,砸在黛玉的手背上,滚烫。
“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你那苦命的娘……”
贾母的哭戏,正式开场。
她从黛玉的母亲贾敏说起,说她是如何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说到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都碎成了几瓣。
“你娘走了,我就把你接了过来。我是把你当成眼珠子一样疼啊。”
“我总想着,把对你娘的亏欠,都补在你身上。好吃的好喝的,但凡宝玉有的,都少不了你一份。”
老太太声泪俱下,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王夫人和薛姨妈也跟着拿起帕子,在眼角不住地按着,配合得天衣无缝。
气氛烘托到这里,戏肉终于来了。
贾母哽咽着,拍着黛玉的手背。
“我的儿,如今家里实在是难,难得周转不开。”
“外祖母知道,你不是那狠心的孩子。”
“你就当是疼疼我这个老婆子,顾全一下大局,帮衬家里一把吧。”
她的眼神,死死锁住黛玉的脸,眼看就要提到那笔“御赐的产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黛玉动了。
她突然双膝一软,没有半点预兆地,直直跪了下去。
砰!
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贾母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紫鹃像是早就排练好了一般,快步上前,将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高高举起,呈了上来。
“姑娘!”
黛玉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
她亲手接过匣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匣子里没有金山银山。
只有几张薄薄的,却代表着巨款的银票。
一匣子璀璨夺目,成色极好的金银首饰,都是她母亲的遗物和这些年攒下的体积。
还有最下面,几份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来自扬州老宅的地契。
这是她重生以来,靠着自己的谋划,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全部身家。
黛玉捧着匣子,对着贾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再抬起来时,已是一片通红。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哽咽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外祖母,孙女不孝,不能为您分忧。”
“这是黛玉身边所有的私产了,您都拿去。”
她将匣子往前一推,泪水夺眶而出。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与皇家无关,与圣上无涉。”
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看着贾母,一字一句,说出了最诛心的话。
“孙女只有一求。”
“求外祖母,别逼我去动皇上的东西。”
“我若因此犯了欺君之罪,被推到午门斩首,那都是小事。”
“可到了九泉之下,我还有何颜面,去见我的母亲!”
“我怕母亲会怨我,因一己之私,连累了整个贾家!”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脸上都火辣辣的,无声的耳光抽得又响又脆。
既全了孝道,又卖了倾家荡产的惨。
最狠的是,她把“欺君之罪”的后果,直接和贾敏绑在了一起,用孝道这把最锋利的刀,反手堵死了贾母所有的路。
你想让我动皇家的钱?
可以。
那你就是想让我死,想让我在地下都无颜面对你唯一的女儿!
贾母看着眼前那个匣子,那点银票首饰,对于贾府巨大的亏空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被自己最擅长的“亲情”和“孝道”,逼入了绝境。
一股气血直冲头顶,贾母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却瘦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的外孙女。
那张脸上,写满了委屈,写满了决绝。
唯独没有她想要的,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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