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府。
书房里,紫檀木桌上摊着一张密报,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子利落。
水溶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密报上写的,正是过去两日,荣国府潇湘馆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项目处?”
“复式记账法?”
“单独立灶,伙食标准比主子还多一道肉菜?”
每念出一个新词,水溶眼里的兴味就浓一分。
这个林黛玉,当真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
他以为她拿了圣旨,会先蛰伏一阵,徐徐图之。
没想到,她直接掀了桌子。
不仅掀了桌子,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搭自己的新台子。
招揽工匠,预付重金,买的是人心。
独揽财权,隔绝凤姐,夺的是权柄。
拉拢薛家,利益捆绑,建的是外援。
单独立灶,提高伙食,收的是身边人的忠心。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这哪里是个初出茅庐的闺阁少女,分明是个运筹帷幄的老辣政客。
“有意思。”
水溶站起身。
“她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
“王爷,您这是要?”身边的长史低声询问。
水溶拿起桌上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去荣国府。”
“给林姑娘的这把火,再添一捆上好的干柴。”
荣国府,王熙凤的院子。
赵姨娘正坐在下首,手里捏着帕子,挤出几滴眼泪,嘴里颠三倒四地哭诉。
“二奶奶,您可要为我们环儿做主啊!”
“那林姑娘,如今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连灶房的婆子都敢给我们脸色看!昨儿环儿想多要一碗肉,竟被那起子小人给撅了回来!”
王熙凤端着茶,听着这蠢妇的哭闹,心里烦躁得想骂人。
她现在哪有心思管赵姨娘这点破事。
她满脑子都是那二百一十万两银子,和潇湘馆里那个油盐不进的小贱人!
“行了,我知道了。”她不耐烦地摆摆手。
就在这时,平儿脸色发白地冲了进来,脚步踉跄,声音都变了调。
“奶奶!不好了!”
“宫里又来人了!北静王也来了!”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碗差点没拿稳。
北静王?
他来做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府里的小厮已经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门口。
“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北静王爷带着圣旨,到,到潇湘馆去了!”
此刻潇湘馆挤满了人。
贾母被鸳鸯搀着,王夫人、贾政、贾琏等人跟在后面,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院子正中,水溶一身亲王朝服,玉带金冠,丰神俊朗,气度雍容。
他身后,一名内监手捧明黄卷轴,神情肃穆。
黛玉站在他对面,已换上一身素雅的见客常服,微微垂首,看不清表情。
“圣上有旨。”
内监清亮尖细的嗓音,划破了院中的寂静。
贾府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观园乃为贵妃省亲所建,事关皇家体面,不容有失。兹念林氏黛玉一介女流,恐其力有不逮,特派北静王水溶,为‘大观园皇家总监工’,总领项目,督查银钱,协理建造事宜。凡园中事务,皆需总监工允准。钦此。”
旨意不长。
每一个字,却都重逾千斤。
贾政第一个反应过来,巨大的狂喜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伏在地上,激动得老泪纵横。
“臣!叩谢皇上天恩!”
这是何等的荣耀!
皇上不仅让林黛玉主理园子,还派了一位亲王来做总监工!
这省亲别院,是得了天大的脸面!
贾母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有王爷盯着,想来这园子不会出什么岔子。
只有王熙凤,跪在人群里,浑身冰冷。
皇家总监工?
总领项目,督查银钱?
这八个字,像八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她的天灵盖,彻底粉碎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如果说之前林黛玉只是关上了她伸向园子油水的手。
那现在,北静王水溶,就是直接在这扇门上,浇筑了一堵铜墙铁壁,还派了皇家禁军日夜看守。
她连门缝都别想再看一眼!
宣旨的内监走了。
水溶却没走。
他负手在院中踱步,目光扫过那些堆放整齐的物料,和墙上挂着的各种图表,微微颔首。
“林姑娘,你这‘项目处’,做得不错。”
他停在黛玉面前,目光落在她桌上那本刚刚启用的账册上。
“只是,万丈高楼平地起,这第一笔启动的银子,是个大问题。”
“御赐的田产铺子,要见到收益,至少是三个月后的事。工匠的工钱,材料的采买,可等不了那么久。”
贾琏在一旁听着,立刻凑了上来,满脸堆笑。
“王爷说的是!不过您放心,府里账上……”
“府里账上?”水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本王怎么听说,荣国府的账,已经空得能跑马了?”
贾琏的笑,僵在脸上。
水溶不再理他,转回身,对着黛玉,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本王来时,皇上特意嘱咐过。”
“皇家工程,不能为钱所困。”
“内务府那边,已经拨了五万两银子,作为‘皇家工程预付款’,即刻便会送到府上。”
“这笔钱,直接交由你项目处支用。”
五万两!
白花花的五万两现银!
王熙凤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那是她的钱!
如果园子是她来建,这五万两,她至少能刮下来三万两,变成自己的私房!
现在,这笔巨款,要眼睁睁地看着,从她面前流过,落进那个小贱人的口袋里!
黛玉也是一怔。
她没想到,水溶会玩这么大。
这哪里是添柴,这简直是直接泼了一桶猛火油!
她正要开口谢恩,水溶却摆了摆手,抛出了真正的重头戏。
“不过,这笔钱,是皇家款项,一分一毫,都必须用在刀刃上。”
他拍了拍手。
一个身形瘦削,面容古板,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这位是张先生,原是王府的大账房,算盘使得出神入化。”
“从今日起,他便入驻你这项目处,协助林姑娘你,管好这笔银子。”
“确保每一笔开销,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水溶看着黛玉,眼神深邃。
“林姑娘,没问题吧?”
满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北静王这是阳谋。
他送来了钱,也送来了枷锁。
他既是给林黛玉撑腰,也是要把这园子的财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这是支持。
更是渗透,是捆绑。
王熙凤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她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口恶气,顺了。
好啊!
真是太好了!
你林黛玉不是能耐吗?不是要自立为王吗?
现在来了一尊真神,看你还怎么狂!
她等着看黛玉惊慌失措,等着看黛玉骑虎难下的窘迫。
然而。
黛玉只是静静地看了那张先生一眼,随即,对着水溶,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
那笑容,干净,坦然,没有半分被迫的勉强。
“王爷思虑周全,黛玉万分感激。”
她对着那位张先生,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福。
“有劳张先生了。”
王熙凤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张先生很快就领教了林黛玉的厉害。
他本以为,自己是来监督一个绣花枕头的。
可当黛玉将一张画满了格子的“成本控制表”和一本写着“借、贷”二字的奇怪账册推到他面前时,他那张古板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这是何物?”
“这是新的记账法。所有银钱出入,一借一贷,必定相等。任何一笔糊涂账,都无所遁形。”
黛玉的声音很平静。
张先生起初不屑一顾。
可当他抱着怀疑的态度,将第一批采买青砖的账目录入进去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采买总价,运费,人工搬运费,损耗预估……
所有的成本,被分门别类,清晰地列在不同的科目下。
最后的总账,一目了然,分毫不差!
这比他用了几十年的流水账,高明了何止百倍!
“神乎其技!简直是神乎其技!”
这位在王府里以古板严苛着称的老账房,激动得山羊胡都在抖,看黛玉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自那天起,他每日送回北静王府的,除了滴水不漏的账目,还有一封封堪比万言书的信。
信里,详尽描述了林姑娘今日又提出了何等惊世骇俗的“管理方法”,又是如何用一张小小的表格,将上千工人的考勤,管理得井井有条。
水溶看着那些信,笑意越来越深。
有了他这尊大佛坐镇,贾府里那些魑魅魍魉,彻底消停了。
王熙凤有一次想借口布料供应不及时,卡一下薛家的车队。
话还没说完,恰好“巡察路过”的水溶,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凤奶奶的意思是,想让贵妃娘娘省亲的时候,看到一座半成品园子?”
王熙凤吓得当场跪下。
潇湘馆的夜晚,比白日更亮。
烛火通明,算盘声和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种奇特的交响。
黛玉核对完最后一笔账,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一抬头,却发现水溶不知何时,就站在廊下,正看着她。
他今天没穿朝服,只是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整个人融在夜色里,少了几分白日的威严,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慵懒。
“王爷深夜到访,有何指教?”黛玉起身。
水溶没说话,只是将一份食单递给她。
那是潇湘馆小厨房今日的采买单。
最下面,赫然写着“后臀尖,两斤”。
他指了指那行字,眼底带着探究的笑意。
“本王很好奇。”
“为何林姑娘这项目处的伙食,比本王府里的,还要好上一筹?”
黛玉接过单子,神色自若。
“让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饱草。”
她抬起眼,直视着水溶深不见底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
“更何况,我花的,是王爷你的钱。”
“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自然要办得敞亮些。不是么,总监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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