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王庆瑞的212吉普车带着一路烟尘，猛地刹停在边境临时医院门口。他一把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闯进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
沾满泥点的胶鞋鞋底敲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咚咚”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引得值班护士纷纷从护士站探头张望，脸上带着诧异。
邢瑞抱着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小跑着紧跟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只看到自家副团长的后背挺得像一堵墙，却分明能感受到那压抑不住的、即将爆发的怒火在空气中弥漫。
王庆瑞没有直接去病房，而是脚步一转，先拐进了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医生！我是702团副团长王庆瑞！”他语速极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威严，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正在写病历的医生，“我来问铁路，铁副团长的情况！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医生放下手里的钢笔，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语气沉重：“王副团长，不瞒您说，铁副团长这次突发高烧昏迷，不是偶然。看他的症状和体征，这高烧至少已经持续了两三天，只是他一直在硬扛着，直到昨晚烧到接近四十度，身体彻底撑不住，昏迷了才被送来。”
“什么？！两三天？！”王庆瑞瞳孔骤然收缩，脑子里像过电一样，瞬间闪回几天前在老虎团临时驻地，他亲手给铁路胸口那道狰狞伤口清创换药的情景——当时他就觉得铁路皮肤烫得异常，还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有点发烧？累着了？”，铁路当时只是不在意地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没事，天太热，捂的”。
他当时竟真就被这混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糊弄过去了！一股混杂着强烈懊悔、自责和冲天怒火的情绪，像火山喷发般猛地冲上头顶，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嘎嘣”作响，毫无血色，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的肉里。
医生看他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呼吸都变得粗重，顿了顿，斟酌着词语又说：“另外……我早年跟老中医学过点皮毛，刚才给铁副团长号了号脉。
他的脉象……沉涩郁结，很明显是长时间……郁结于心，情志不舒。王副团长，他这病啊，我看，一半是累出来的，外伤感染是诱因；可另一半，恐怕是……是心里憋着太多事，压得太久，自己又不肯说，活活憋出来的啊！他好像……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这身体是好是坏。”
“这个混蛋！王八蛋！！”王庆瑞从牙缝里挤出这句低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只觉得那股怒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当然知道铁路心里憋着什么事，装着什么人——今年，寻找他梦里班长的念头，就像一根扎在心头的刺，从来没拔出来过！但是边境上太忙了！
加上这次围剿坤爷，虽然大获全胜，但牺牲了那么多的战士，那些年轻鲜活的面孔一个个在眼前消失，铁路作为前线指挥员，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多自责！可再难受，再自责，也不能这么往死里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生硬的笑容，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医生……麻烦您……麻烦您费心，给开点……开点疏肝理气、安神解郁的中药，帮他……散散心里的郁结。”
医生理解地点点头：“中药可以开，也只能起个辅助调理的作用。关键是……得让他愿意把心里憋着的事儿说出来，发泄出来。情志上得的病，终究还得靠情志来化解啊。这么憋着，迟早的生病。”
“我明白了……谢谢您，医生。”王庆瑞声音干涩地道了谢，转身走出医生办公室。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泥泞里。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铁路病房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一眼就看见铁路半靠在摇起的床头，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眼神无神地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晨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照在他脸上，却没能带来半分生气，反而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因为高烧和缺水而干裂起皮，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令人心揪的死寂与颓丧。
王庆瑞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又冒起了三丈高，可看着自己兄弟这副仿佛被抽走了魂灵的脆弱模样，那股尖锐的心疼又像潮水般涌上来，死死压住了怒火。两种极端的情感在他胸腔里剧烈地翻腾、冲撞，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太阳穴一阵阵抽痛。
铁路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见是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连一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眼神很快又飘回了窗外，呆呆地望着窗户外面的天空。
“邢瑞，把鸡汤放下。你出去，在门口守着。让赵小虎和李虎也都在外面等着，没叫不准进来！”王庆瑞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邢瑞赶紧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几乎是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并且小心翼翼地带紧了房门，隔绝了内外。
病房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练口号声，安静得能听到铁路粗重却无力的呼吸声。王庆瑞几步跨到床边，俯下身，几乎将脸凑到铁路面前，那双因连日劳累和此刻怒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铁路躲闪的眼神。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即将引爆的炸药包，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火星子：
“铁路！你他娘的之前跟我提，梦里见着班长了，是不是？啊？！那你现在给我演这出半死不活的戏码，是给谁看？！作践自己这条捡回来的命，很好玩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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