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死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圣璃村激起千层惊涛。
恐慌不再是暗流,而是化作实质的冰寒,攫住了每个村民的心脏。
人们不再敢独自待在家中,纷纷涌向村中相对开阔的晒谷场,挤在一起,眼神惶惑,孩童的啼哭压抑而断续,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祭司大人呢?石屋那边有动静吗?”
陈石脸色惨白,声音嘶哑地问身边一个壮年村民。
那村民摇摇头,眼神里满是敬畏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
“石屋的门......一直关着。琉璃窗后面好像有光......很暗的光,一闪一闪的,但没人出来。谁敢去敲祭司的门啊?”
石屋。
圣璃村信仰与权力的核心,由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琉璃原石垒砌而成。
这些原石呈现出深沉内敛的墨绿、靛蓝与暗紫色泽,在日光下并不耀眼夺目,反而像沉睡巨兽的鳞甲,吸收着光线,透出一种古老而沉重的压迫感。
窗户开得很高、很小,镶嵌着打磨粗糙的彩色琉璃片,此刻,那几扇窗户深处,的确有极其微弱的光晕在明灭不定地闪烁,如同巨兽沉睡时缓慢的呼吸,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秘。
苏明的目光穿透人群,牢牢锁定那座沉默的石屋。
妖皇境的神念如无形的潮水,谨慎地漫延过去。
然而,当触及石屋外墙那粗糙的琉璃原石时,神念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粘稠苔藓的湿滑石壁,被极大地削弱、迟滞,只能模糊地感知到石屋内部存在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沉重”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很强的隔绝禁制...”
苏明低声道,声音只有身边三人能听清。
“材质特殊,天然形成屏障。内部生命气息......很弱,不稳定。”
“祭司?”
叶启灵指尖悬浮的三颗灵珠光芒内敛,全力感知着石屋散发出的地脉波动。
“石屋根基深扎地脉,与整个村子的琉璃矿脉隐隐相连。这禁制......更像是依托矿脉形成的天然结界,人为加固过。里面的人......似乎处于一种......自我封闭的沉眠状态?或者......压制状态?”
子无双的竹笛在袖中无声滑出半截,笛孔对准石屋方向,几不可闻的震颤从笛身内部发出,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震动。
“无杀意!”
他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但有极深的......悲伤。如同......即将沉入水底。”
姜若兰忧心忡忡地收回望向石屋的目光,转向惊魂未定的村民。
“陈管事,村长家......我们必须立刻去看看!还有,那位最先发现的老婆婆呢?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发现村长尸体的,是住在村长家隔壁的孙婆婆。
她被两个年轻妇人搀扶着,坐在晒谷场角落一块石磨上,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布满老年斑的脸毫无血色,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恐惧,嘴里反复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句:
“......门......打不开......光......粉......全碎了......全碎了......”
“孙婆婆,孙婆婆!”
姜若兰快步上前,蹲下身,指尖萦绕起柔和温润的淡绿色光晕,轻轻按在老人冰冷的手腕上。
蕴含着生机的医道灵力缓缓渡入,抚慰着老人濒临崩溃的心神。
同时,她柔声引导。
“别怕,婆婆,我们在这里。您慢慢说,看到什么了?门怎么了?光又是什么?”
在姜若兰温和的灵力安抚和话语引导下,孙婆婆剧烈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空洞的眼神也找回一丝焦距。
她死死抓住姜若兰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干裂的嘴唇哆嗦着。
“门......村长家的门......从里面闩死了!铁栓!俺听得清清楚楚,那铁栓插上的声音......‘咔哒’!响得很!俺敲门......喊破了嗓子......里面没声儿......俺心里发毛,就......就扒着门缝往里看......”
她眼中再次涌起巨大的恐惧,声音陡然拔高。
“光!俺看见光了!一道......一道绿莹莹的光!从里屋的门缝底下漏出来!像鬼火!一闪......就灭了!然后......然后俺就闻到一股味儿......像......像烧焦的琉璃粉,又甜又腥!俺吓坏了,赶紧喊人......等陈石头他们撞开门冲进去......里屋的门开着......村长他......他就没了!地上......全是粉!粉啊!”
孙婆婆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凄厉地尖叫,再次陷入崩溃的边缘。
“门从内反锁......绿光......焦粉甜腥味......”
苏明默念着关键信息,眼神锐利如鹰隼,扫向村长家的方向。
“密室!”
村长家的宅院在村中算是宽敞讲究的,青石垒基,上好的松木梁柱,门扇厚重。
此刻,那扇坚固的松木大门被暴力撞开,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门内的粗铁门栓断裂成两截,掉落在地,断口处呈现出扭曲撕裂的痕迹,显然是外力强行破坏所致。
四人跨过门槛,一股浓烈而奇异的甜腥味混合着类似矿石烧灼后的焦糊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味道的源头,就在正屋尽头的里间。
外间陈设正常,桌椅板凳,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没有打斗痕迹。
通向里间的门虚掩着。
叶启灵指尖的金灵珠率先飞出,散发出一圈柔和的金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地面、墙壁、天花板,所过之处,纤毫毕现。
没有脚印,没有指纹,没有异常的灵力残留痕迹,干净得不可思议。
子无双的竹笛横在唇边,一缕极细、几乎无声的清音飘出,如同无形的微风拂过整个外间。
音波反馈回的信息同样纯粹——
只有木石本身的轻微震动,没有任何近期外来者留下的、哪怕是极其细微的扰动回波。
“外间,绝对封闭!”
子无双放下竹笛,语气肯定。
“至少在事发前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人进出!”
苏明点点头,目光投向那扇虚掩的里间门。
他伸出手,指尖一缕混沌之力凝聚成极细的灰线,缓缓推开那扇门。
门内的景象,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里间不大,布置简单。
一张雕花木床靠墙放着,旁边是衣柜和一张书案。
书案上点着一盏普通的青铜油灯,灯油早已燃尽,灯芯焦黑。书案前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均匀细腻、闪烁着晶莹微光的粉末!
粉末呈半透明的琉璃质感,色彩斑斓,在从门口透入的光线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这些粉末覆盖了大约丈许方圆的地面,最厚处积了寸许深,中心位置微微凹陷下去,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轮廓的浅痕,仿佛曾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融化、坍塌,化为了这满地的琉璃尘埃。
空气中那股甜腥焦糊的味道,正是从这些粉末中散发出来,浓郁得令人窒息。
“村......村长......”
陈石跟在他们身后,看到这一幕,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外间门槛上,面无人色。
叶启灵的三颗灵珠悬浮在粉末层上方,光芒交织。
土灵珠散发出厚重的黄光,感应着粉末的构成。
“琉璃质......但极其精纯,几乎不含杂质。”
她声音带着一丝震惊。
“像是......将整块品质绝佳的琉璃矿髓瞬间分解、崩解成最细微的颗粒!其中......还混杂着极其微弱的......属于人体的生命精粹残留。”
这意味着,地上的粉末,不仅仅是石头,还包含了村长身体的一部分!
金灵珠射出一道金芒,刺入粉末之中。
金芒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无数琉璃粉末折射、分散、吸收,光芒迅速黯淡消失。
“结构异常......这些粉末颗粒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微弱、但极其稳定的共振联系,能快速消解、分散外来能量!”
叶启灵眉头紧锁。
“这手法......匪夷所思!”
姜若兰强忍着不适,蹲在粉末层边缘,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和小玉碟。
她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小撮粉末,放在玉碟中仔细观察。
粉末颗粒在玉碟中依旧闪烁着微光,色彩变幻不定。
她指尖再次凝聚淡绿色的医道灵力,极其小心地探入粉末。
“嗡......”
就在灵力触及粉末的瞬间,玉碟中那撮细小的粉末猛地无风自动,如同活物般轻微震颤起来!
无数细小的颗粒高速摩擦、碰撞,发出极其细微却异常刺耳的“沙沙”声!
一股强烈的、带着毁灭意味的震荡波猛地扩散开来!
姜若兰闷哼一声,指尖的淡绿灵力瞬间被震散,一股尖锐的刺痛感顺着指尖经络逆袭而上!
她脸色一白,急忙收回手,连退两步。
“好强的排斥与同化之力!”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玉碟中缓缓恢复平静的粉末。
“这粉末......本身就像无数微小的、活着的磨盘!任何接触它的异种能量甚至物质,都会被其高速共振、研磨、分解!村长他......恐怕是在一瞬间,从内到外,被这种恐怖的共振之力,彻底分解成了琉璃粉!”
她看向地面那个人形的浅痕凹陷,眼中充满骇然。
“这需要何等精密的控制?将人体与琉璃矿物在粒子层面......强行共振同步,然后崩解?”
“密室......反锁......瞬间分解......”
苏明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桌面。
油灯、笔墨纸砚、几卷账册,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桌案一角——那里,压着一本摊开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旧册子。
册子并非纸张,而是一种薄如蝉翼的深褐色不知名皮料,触手冰凉坚韧。
摊开的那一页上,用极其古老、笔画扭曲如蝌蚪的文字密密麻麻地书写着,旁边还配有几幅同样古老、线条粗犷简略的图案。
其中一幅图案,赫然画着一个人形,身体内部被描绘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线条,这些线条最终汇聚向人形的心脏位置。
而心脏位置,被涂成了一个深绿色的小点。
图案下方,一行稍大的蝌蚪文注释,笔画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
苏明虽然不识得这些文字,但妖皇御世境九阶巅峰的强大神念让他瞬间捕捉到这些文字和图案中蕴含的、极其隐晦却无比强烈的精神烙印——
那是一种关于“共振”、“同化”、“献祭”的扭曲法则片段!
尤其是那个深绿色的小点,散发出的气息,与他刚刚在石屋外感知到的、石屋内部那微弱而沉重的生命气息,隐隐呼应!
他伸出手指,并未触碰册页,指尖一缕混沌之力凝聚,极其谨慎地模拟着册页上那个深绿小点的能量波动频率。
“滋啦——”
就在混沌之力频率与图案产生微弱共鸣的瞬间,书案上那盏早已熄灭的青铜油灯,灯盏内部残留的、凝固的灯油灰烬中,猛地爆出一小团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幽绿色火星!
火星跳跃了一下,旋即彻底熄灭,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
“绿光!”
叶启灵眼神一凝。
“孙婆婆看到的绿光!源头是这盏灯?还是......这册子?”
“是‘引子’。”
苏明收回手指,混沌之力散去。
他盯着那本古旧皮册,眼神幽深冰冷。
“这册子,村长在研读。这盏灯,是他照明之物。当他理解、或者尝试去催动册子上记载的某种禁忌之法时,他自身的力量(哪怕再微弱),或者他的生命精粹,与这本册子、这盏灯产生了共振......触发了某种预设好的‘崩解’仪式。那瞬间的绿光,就是仪式启动的标志。灯油灰烬中的异动,是残留的仪式痕迹!”
他指向地上的人形浅痕。
“而他自己......则成为了仪式的第一个祭品与牺牲品,瞬间化为了琉璃粉尘。门反锁,是因为......仪式发动时,强大的能量场瞬间扰动了门栓,将其锁死。这根本就是一个......为阅读者精心准备的、自我毁灭的死亡陷阱!”
“陷阱?谁设下的?”
姜若兰惊问。
“祭司!”
子无双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里间的窗边。
窗户紧闭,窗棂上积着薄灰。
他修长的手指在窗棂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轻轻拂过,指尖沾起一点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粘稠胶状物。
他将手指凑近鼻尖,竹笛的微颤感应着那胶状物的气息。
“‘封灵胶’......用于临时封闭灵力外泄,也用于......隔绝外部探查和内部求救。气味......很淡,但残留的气息,与石屋同源。时间......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祭司来过!”
陈石失声叫道,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他给村长设下了这个陷阱?”
“或者,是村长主动要求的?”
叶启灵提出另一种可能,她指着那本摊开的古老皮册。
“村长为何深夜研读这种禁忌之物?他与祭司之间,到底在谋划什么?或者说......在恐惧什么?”
苏明拿起那本皮册,混沌之力在手掌上形成一层极薄的隔绝层,避免直接接触。
他快速翻动书页。
册子后面的内容更加晦涩深奥,充斥着各种诡异的符文、星象图、以及关于地脉、矿藏、封印的扭曲描述。
其中几幅图案,描绘着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琉璃矿核,矿核深处似乎囚禁着模糊的、痛苦嘶嚎的阴影。
还有几页,则用猩红的、仿佛干涸血迹的颜料勾勒出复杂的仪式阵法,阵法的核心,往往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或是一面镜子。
当他翻到册子最后几页时,目光猛地一凝!
倒数第二页上,画着一幅相对完整的图景:下方是层叠扭曲的地脉网络,如同巨大的根系;
中间是一个由无数巨大琉璃晶柱构成的、如同倒扣巨碗般的封印空间,晶柱上刻满了与刘匠人镜框上相似的古老符文。
封印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颗巨大无比、仿佛由凝固的暗红血液构成的、缓慢搏动的心脏!
心脏表面延伸出无数粗壮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光带,深深扎入周围的琉璃晶柱和下方的地脉之中。
而在这颗心脏上方,则画着一面模糊的镜子,镜面正对着心脏,镜中似乎映照着一个蜷缩的、痛苦的人影。
图案旁边,用更加狂乱潦草的蝌蚪文注释着,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气息。
“地脉为根,琉璃为骨,心核为源,倒影为钥......”
苏明低声念出他神念捕捉到的、图案传递出的核心意象,眼神锐利如刀锋,猛地抬头望向村西祠堂方向,又转向村中央那座沉默的石屋。
“根......镜......心核......原来如此!刘匠人死于‘镜噬’,吴老丈死于‘根须之诅’,村长死于‘琉璃共振’......三种手法,指向同一个源头——地底深处,被封印的‘邪秽心核’!它在挣扎!它在透过封印的缝隙,汲取力量,散播死亡!而祭司......是看守者?还是......共谋者?这本册子,是钥匙,也是毒药!”
“村长可能是想用册子里的方法解决危机,或者......寻求自保的力量,却触发了陷阱!”
姜若兰看着满地的琉璃粉末,声音沉重。
“那哑巴少年呢?”
叶启灵突然问道,她的目光扫过窗外晒谷场上惊恐的人群。
“他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邪秽的爪牙?还是......封印的另一个守护者?”
苏明合上那本冰冷的皮册,将其收入袖中一个特制的隔绝玉盒内。
“找到他!祭司闭门不出,下一个关键点,就在那个哑巴少年身上。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圣璃村的秘密,就在他沉默的双眼之后!”
他的身影如墨色流云,率先向外走去,目标直指村后那片被村民们视为不祥禁地的废弃琉璃矿洞。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紧随其后。
石屋窗户深处,那明灭不定的幽光,似乎在他们离开村长家时,极其微弱地、急促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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