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灌,蛮横地冲刷着狭窄的裂谷。
浑浊的泥流裹挟着断木碎石,在谷底奔涌咆哮,将峭壁之下那座孤零零的驿站彻底隔绝。
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击着驿站陈旧的瓦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摇摇欲坠的建筑彻底撕碎。
驿站大堂内,光线被压缩得只剩昏黄一隅。
一盏残破油灯挂在粗大房梁上,灯焰随着不知何处钻入的冷风剧烈摇曳,每一次跳动都将墙壁上的影子拉扯成扭曲狂舞的妖魔。
浓重的潮气混合着霉味、劣质烟草和汗馊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苏明、叶启灵、子无双围坐在靠墙的方桌旁。
苏明一身玄衣,几乎融入身后浓重的阴影,唯有衣襟袖口处繁复的符文,在油灯偶然扫过时,极其短暂地流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旋即隐没,如神秘生灵的呼吸。
他背脊挺直,目光穿透半敞的木门,投向外面被雨水彻底吞噬的混沌世界,眉宇间凝着一丝沉静。
叶启灵月蓝色的裙裾沾了几点泥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天蓝色丝带,眼神带着长途跋涉的倦意与对环境的警觉。
子无双一身白衣,在这污浊昏暗的驿站里清冷得格格不入,如玉的手指虚搭在腰间的玉笛上,眼帘微垂,似在调息,又似在倾听那单调而充满压迫感的雨声。
大堂里还有几个同样被困的旅人。
靠近门口火塘的肥胖商人,锦缎袍子溅满泥浆,焦躁地踱步,口中不停咒骂这该死的天气和耽误的行程,粗短的手指拍打着袍子上的泥点,硕大的金戒指在火光下刺眼。
角落里,一个裹着洗白补丁薄棉袍的书生蜷缩在吱呀作响的长凳上,形销骨立,蜡黄的脸上病态潮红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肺咳出来。
他旁边,一个穿着半旧劲装的中年男人沉默坐着,腰悬一块色泽沉郁的玉佩,身边放着一个狭长的粗布包裹,形状似刀。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全场,目光尤其在苏明三人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与估量,才缓缓移回跳跃的火苗。
他是走镖的镖师王震。
时间在沉闷的雨声和火塘“噼啪”声中缓慢爬行。
夜色如墨,沉甸甸压下。
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的老掌柜,颤巍巍端来一盘粗糙的杂粮馍馍和一壶浑浊土酒,分派这简陋的晚餐。
子无双率先起身,声音清冽如冷泉穿透嘈杂:
“时辰不早,诸位也请早些安歇。”他目光平静扫过众人,在角落剧烈咳嗽的书生身上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向苏明、叶启灵颔首。
叶启灵随之站起,裙摆如水波微漾:
“明日雨停,还需赶路。苏明,无双,我们也上去吧。”
她目光掠过商人焦躁的胖脸和镖师警惕的眼神。
苏明默然起身,玄衣拂过积尘的地面,悄无声息。
三人踩着吱嘎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狭窄木楼梯,身影消失在二楼走廊的阴影里。
大堂内,只剩下商人踱步的沉重足音、书生撕心裂肺的咳嗽、木柴燃烧的“哔剥”声,以及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的暴雨轰鸣。
...
夜,甚是浓稠,如化不开的漆。
不知何时,那连绵不绝、仿佛驿站唯一生命迹象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彻底断绝了。
绝对的死寂骤然降临,压得人喘不过气。
窗外倾盆的雨声成了这寂静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冰冷。
“咚!咚!咚!咚!”
急促沉重的砸门声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撕裂雨夜死寂!
那声音充满了惊惶,几乎要将薄木板门洞穿!
“开门!快开门!死人了!死人了啊——!”
商人赵有财惊恐变调的嘶喊,尖锐刺耳。
苏明的房门几乎是声落即开。
他立于门口,玄衣如墨,眼神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出鞘寒刃,瞬间锁定声音源头——
隔壁书生房门。
叶启灵与子无双同时现身。
叶启灵指尖已搭上腰间丝带,一丝温润土黄光华隐现。
子无双面色沉静,按在玉笛上的手指无声蓄力。
走廊里,赵有财面无人色,脸上肥肉因恐惧剧烈颤抖,油汗在昏光下腻滑一片。
他指着紧闭的房门,手指抖如筛糠:
“里...里面...那痨病鬼...没...没气了!一点声儿都没了!”
镖师王震也已闻声而出,一手按在腰间包裹上,锐利目光扫视四周,最终钉在书生房门,眉头紧锁。
苏明一言不发,大步上前。
简陋木门应手而开。
“呕......”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混合着一股腐败的腥气扑面而来,直冲鼻腔!
房内景象惨不忍睹。
书生李墨僵硬地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姿势扭曲,仿佛死前承受了巨大痛苦。
他双目圆睁,眼球几乎凸出眼眶,死死瞪着低矮布满蛛网的屋顶,瞳孔涣散,凝固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嘴巴大张,形成一个绝望黑洞,嘴角蜿蜒着一缕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爬过瘦削下颌,滴落在肮脏的枕头上。
蜡黄的脸扭曲着,呈现出铁青的死灰色。
房间一片狼藉。破旧的藤编书箱被粗暴掀翻在地,几件旧衣和发黄书页散落如遭飓风。
一只豁口粗陶药碗摔碎在炕边,深褐色药汁泼洒在坑洼泥地上,苦涩刺鼻。
“老天爷啊...这...这...”
赵有财只探头瞥了一眼,便如遭蛇噬猛地缩回,扶着门框大口喘息,脸上只剩惊惧的灰白。
叶启灵强忍翻涌的胃部,目光如电扫过现场,最终落在李墨那只无力垂落炕沿、微微蜷曲的右手上。
指缝间,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的一角,颜色深暗。
“他手里有东西!”
叶启灵低喝。
苏明身影已无声掠至炕边。
他俯身,动作沉稳精准,小心地掰开那僵硬冰冷的手指。
一张折叠的、边缘被汗血浸得发皱发软的粗糙草纸露了出来。
苏明将纸展开。
上面是用炭条潦草写就的几行字迹,歪歪扭扭,笔画颤抖,透着书写者巨大的痛苦与绝望:
“赵扒皮(赵有财)...贪我祖传玉佩...昨夜强抢不成...下毒...要我命...玉佩...在他...”
字迹至此戛然而止,最后几笔拖成无力的划痕。
“玉佩?”
叶启灵目光如冷电,瞬间刺向门口面无人色的赵有财,“赵老板?”
“污蔑!这是污蔑!血口喷人!”
赵有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脸上肥肉狂抖,声音尖利破音,眼中惊恐混杂着被指控的狂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我...我赵有财是正经生意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块破玉佩杀人?他...他这是痨病入骨,自己撑不住了,临死还要乱咬人垫背!”
他急切辩解,眼神飘忽躲闪,不敢与苏明深潭般的目光接触,肥胖的手下意识死死捂住了自己鼓囊囊的胸口。
王震立于门外阴影中,沉默观察,此刻沉声开口,嗓音沙哑:
“遗书?指认赵老板?”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赵有财捂胸的手,又落回苏明手中的草纸。
“昨夜...确有异动?”
他似乎在回忆,眉头拧得更紧。
苏明无视赵有财的咆哮和王震的疑问。
他捏着染血的草纸,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与一种不正常的湿黏感。
他将其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一嗅。
一丝微弱到极致、被浓重药味血腥味掩盖的甜腻辛辣气息,钻入鼻腔。
几乎同时,他玄衣袖口处,几道沉寂的符文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幽光一闪,如同被无形的毒蛇气息惊扰。
苏明抬起头。
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刮过赵有财那张因恐惧愤怒而扭曲的胖脸,掠过门外王震沉默警惕的身影,最终落回土炕上李墨那双凝固着无尽恐惧的圆睁双眼。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驿站如同怒海孤舟。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与这封直指凶手的遗书,像巨石投入深潭,在这隔绝的孤岛中激起了第一圈致命涟漪。
粘稠的空气里,无声的猜忌与冰冷的杀意,悄然弥漫,将每一个人紧紧缠绕。
“封锁此屋。”
苏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雨幕。
“任何人,不得擅动!”
苏明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凝固了走廊里惶恐不安的空气。
“封锁此屋。任何人,不得擅动!”
他的目光扫过赵有财惨白的脸和王震紧锁的眉头,最后落在佝偻着背、吓得几乎瘫软的老掌柜身上。
“掌柜的,守住楼梯口,勿让闲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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