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质辩,太子一锤定音。林婉清不仅保住了牛痘接种法,更获擢升,名正言顺地专司痘疹防疫事宜。这道旨意如同惊雷,瞬间传遍朝野,亦在京城百姓间激起了千层浪。先前那些关于“畜疫”、“妖法”的污蔑之词,在太子的明确支持和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女神医”、“痘疹克星”的盛誉,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林婉清的生活,骤然间从太医院边缘的沉寂,被推入了喧嚣的漩涡中心。她依旧那间简陋的廨房,如今却门庭若市。求医问药的帖子雪片般飞来,不仅有寻常百姓,更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内眷,或为自身隐疾,或为子嗣安康,皆想一睹这位传奇女医官的风采,求得一剂良方。太医院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盛名,带来的不仅是荣耀,更是巨大的压力与纷扰。每一次诊脉,每一次开口,都仿佛置身于放大镜下,被无数双眼睛审视、评判。赞誉之中,亦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嫉妒与审视。她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不仅关乎个人荣辱,更关乎牛痘法的声誉,乃至太子的颜面。
这一日,林婉清应诏入宫,为一位年迈的太妃诊视咳疾。回程路过御药房附近的花园时,却听见假山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低阶宫女服饰的少女,正蹲在角落,肩头耸动,哭得伤心。那宫女手臂裸露处,赫然有着几处明显的痘疤,新旧交错,显然是天花痊愈后所留。
林婉清心中一动,放轻脚步走近,温声问道:“姑娘,为何在此哭泣?”
那宫女吓了一跳,慌忙擦泪起身,见是位身着医官服制的女子,虽不识得,也知身份不凡,连忙行礼,哽咽道:“奴婢……奴婢惊扰大人了。奴婢没事……” 眼神却惶恐地瞥向御药房方向。
林婉清心中了然,柔声道:“可是因这痘疤之故?” 她指了指宫女的手臂。
宫女眼圈一红,泪水又涌了出来,低声道:“奴婢……奴婢原是负责伺候药圃的,因生了这病,留了疤,管事嬷嬷说……说奴婢容颜有损,不配再在主子跟前伺候,要打发去浣衣局……奴婢家中还有老母幼弟,就指望奴婢这点月钱……” 浣衣局是宫中最苦最累的去处,一旦进去,几乎永无出头之日。
林婉清看着宫女年轻却因痘疤而自卑的面容,心中恻然。天花的恐怖,不仅在于夺命,更在于这毁容夺志的遗毒。她沉吟片刻,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给宫女:“这瓶‘玉容生肌膏’,你且拿去,每日净面后涂抹于疤痕处,轻柔按摩。虽不能尽复旧观,但持之以恒,可令疤痕淡去许多。至于调职之事……” 她顿了顿,“我或可试着与你们管事嬷嬷分说一二。”
宫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握着那瓶药膏,如同抓着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恩典!”
林婉清扶起她,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离去。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觉是医者本分。然而,不过数日,这“林医官赠药慰宫娥”的故事,却不知被谁添油加醋地传扬开来,将她仁心仁术、体恤卑微的名声,又推高了一层。
名气的极速攀升,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世间百态。往日对她避之不及的太医院同僚,如今见面时笑容也真切了几分,甚至有人开始主动与她探讨医术。先前那些暗中使绊子的手段,几乎绝迹——至少在明面上。孙医正告病在家,许久未至。赵侍郎一党也暂时偃旗息鼓,朝堂之上关于牛痘的争议似乎平息了下去。
但林婉清并未被这表面的和缓迷惑。顾长渊在一次看似偶然的“偶遇”中,低声提醒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赵党暂退,非是认输,乃是在蓄力,寻更佳时机。你如今风头正盛,更需谨言慎行,授人以柄。”
林婉清深以为然。她谢绝了大多数不必要的应酬,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两件事上:一是在太医院内系统讲授牛痘接种法与基础防疫知识,着手培养一批能独立操作的医士;二是整理云州抗疫及京畿试种的经验,编撰更为详尽的《防疫辑要》,旨在将行之有效的措施推广至地方。
这日,她正在藏书阁查阅各地送来的疫病档案,一位面生的中年太监悄然而至,递上一份制作精美的请柬,低眉顺眼道:“林御医,咱家是永寿宫德妃娘娘跟前的。娘娘感念您日前请脉之功,凤体渐安,特于三日后在宫中设小宴,聊表谢意,请御医务必赏光。”
林婉清心中微凛。德妃的宴请,绝非“聊表谢意”那么简单。后宫宴饮,是非之地。去,恐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不去,便是拂了德妃的面子,后果难料。
她正沉吟间,那太监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娘娘还让咱家带句话,说是……顾老夫人近日也会入宫说话,正好可与御医一见。”
顾老夫人?顾长渊的母亲?林婉清的心猛地一跳。德妃此举,用意更深了。这已不仅仅是太医与妃嫔的关系,更牵扯到了顾家。
接下请柬,送走太监,林婉清独坐窗前,心绪难平。德妃的宴请,像是一个信号,预示着她已经无法再仅仅作为一名医官,超然于权力斗争之外。她的医术,她的名声,已然成为各方势力试图拉拢或打击的筹码。
窗外,春意渐浓,太医院庭院中的古树抽发新芽,一派生机勃勃。但这生机之下,却暗藏着无尽的旋涡。她想起顾长渊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想起他数次于危难中伸出的援手,想起那枚带着他体温的玉佩……德妃特意提及顾老夫人,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她轻轻摩挲着那封精致的请柬,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赴宴,或许能了解更多暗中的动向,但也意味着更深地涉入浑水。然而,事到如今,她还有退路吗?
良久,她缓缓收起请柬,目光恢复清明与坚定。既然风雨欲来,避无可避,那便迎头而上。她倒要看看,这宫廷盛宴,究竟是怎样的龙潭虎穴。而顾家……她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个清冷而坚定的身影,在这场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铺开纸笔,开始给顾长渊写一张简短的便笺,只提及德妃相邀之事,未作任何评论。有些事,无需言明,默契自在心中。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林婉清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孤独,却挺拔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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