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太医院内的暗流因顾老夫人的表态而暂时趋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林婉清得以暂喘一口气,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防疫辑要》的编撰和太医院内牛痘接种的培训中。她挑选了几名踏实肯干、对新学抱有开放态度的年轻医士,亲自带教,将接种的每一个步骤、注意事项、意外处理倾囊相授,希望能尽快培养出一支可靠的力量。日子在忙碌而充实的平静中缓缓流淌,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谧。
然而,这宁谧并未持续多久。一个闷热的午后,林婉清正在廨房内核对一批新送来的药材清单,顾长渊未及通传,便推门而入,神色是少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京郊出事了。”他声音低沉,言简意赅,“南城外的流民聚集地,突发时疫,症见高热、呕泻、皮疹,蔓延极快,已死数人。顺天府的人封锁了那片区域,但情况恐已失控。”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时疫!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尤其是在人员密集、卫生堪忧的流民区,一旦爆发,便是人间惨剧。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清单:“症状如何?可曾取样查验?”
“症状混杂,似痘疹,又似痢疾,顺天府的郎中初步断为‘痘痢交攻’,凶险异常。”顾长渊眉头紧锁,“更麻烦的是,赵侍郎已抢先一步,在早朝上奏报此事,并以‘防疫事关重大,需经验丰富者镇守’为由,举荐孙医正全权负责此次防疫事宜。殿下……已准奏。”
孙医正!林婉清瞬间明白了顾长渊为何如此凝重。孙医正与她积怨已深,且其医术观念保守,擅长的是宫廷贵人的调理,对于这等来势汹汹的底层时疫,未必有行之有效的良法,更重要的是,他绝不会让她插手,甚至可能借此机会构陷!
“赵侍郎此举,一石二鸟。”顾长渊冷声道,“若孙医正成功,功劳是他们的;若失败,则可归咎于疫情凶猛,或……暗中将脏水泼到你身上,说你推行的新法(如注重清洁隔离)扰乱了‘正气’,乃至引动疫气。他们绝不会允许你接近疫区,获取第一手情况。”
情况危急,且对手已抢占先机。林婉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不能直接参与,不代表不能有所作为。
“疫区情况,我们需有自己的人手暗中观察记录。”林婉清看向顾长渊,“顾大人,你在顺天府或太医院,可有绝对信得过、又通医理的低阶人员?不必直接诊治,只需设法混入封锁区外围,详细记录患者症状、发病顺序、饮水食物来源、死亡情况等细节,尤其是与典型天花、痢疾的异同之处。”
顾长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立刻道:“有。我即刻安排。” 这便是默契,无需多言,便知对方所想。
“另外,”林婉清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快速书写,“这是我根据症状推测,可能需要用到的药材清单,以及一些基础的防疫隔离、饮水消毒的要点。你设法通过隐秘渠道,交给疫区内可能存在的、尚有行动能力的识字之人,或你安排的人手。哪怕只能救一人,也是好的。” 她写的并非惊世骇俗的现代医理,而是结合此时代条件,改良版的消毒、隔离、护理方法,以及一些应对高热、呕泻的常见药材方子,力求简洁实用,易于操作。
顾长渊接过纸条,仔细收好:“放心,我来办。”他深深看了林婉清一眼,“你在此处,亦需万分小心。赵党既已出手,绝不会只此一招。近日太医院内,恐有风波。”
果然,次日一早,风波便至。孙医正以“统筹防疫,需集中资材、人力”为由,签发手令,要求林婉清将她负责的牛痘接种事宜及相关档案、剩余痘苗“暂交”太医院药库统一管理,美其名曰“避免分散精力,影响抗疫大局”。此举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是要剥夺她的实际职权,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并将牛痘法的核心资料掌控在手。
消息传来,林婉清手下几名刚培养起来的医士愤愤不平。林婉清却异常平静。她深知,此时硬抗绝非上策,反而会授人以“不顾大局”的口实。
她亲自带着整理好的档案和剩余的痘苗,来到药库。接待她的是孙医正的心腹,一位姓钱的司药,面带得意之色。
“林御医,识时务者为俊杰。孙大人这也是为你好,安心编你的书便是。”钱司药语带讥讽。
林婉清不愠不火,将物品一一清点交接,手续完备,无可挑剔。临行前,她状似无意地扫过药库内堆积的、正准备运往疫区的药材,忽然开口道:“钱司药,这批运往疫区的药材,可是按治疗‘痘痢交攻’的方子备的?其中黄连、黄芩等苦寒之品用量不轻吧?”
钱司药一愣,下意识道:“自是依照孙大人亲定方略。”
林婉清微微蹙眉,低声道:“痘痢交攻,症情复杂,患者本已元气大伤,若过早、过量使用大苦大寒之药,恐伤脾胃,冰伏邪气,甚或导致虚脱。还望钱司药提醒孙大人,用药或当斟酌,尤其是老弱妇孺,需佐以扶正之品。” 她这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药库吏员听见,看似建议,实则是埋下了一个伏笔——若日后疫区因用药不当出了纰漏,今日之言便是见证。
钱司药脸色变了几变,哼了一声:“不劳林御医费心!孙大人自有主张!”
林婉清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她知道,这番话很快就会传到孙医正耳中,能否听进去,就看他的造化了。至少,她尽了医者的本分。
交出权责后,林婉清表面看似被架空,整日埋首书斋,编纂《防疫辑要》。但她暗中通过顾长渊的渠道,密切关注着疫区的消息。顾长渊安排的人冒死传出的信息断断续续,拼凑出的情况不容乐观:疫情仍在扩散,孙医正沿用旧法,效果不显,死亡人数增加,流民中已出现骚动迹象。而赵侍郎一党,则在朝中不断渲染疫情恐怖,隐隐将矛头指向“新政扰民”,暗讽林婉清之前的一些防疫理念。
这日黄昏,顾长渊再次悄然来访,带来的消息更加严峻:“我们的人发现,疫区水源附近,有可疑之物丢弃的痕迹,似是……腐败的动物尸体。且发病顺序,并非沿居住区蔓延,反而像是沿着水源分布……”
林婉清瞳孔一缩!水源污染!这绝非天灾,更似人祸!若真是有人故意投毒制造疫情……那这背后的阴谋,就更加骇人听闻了!
“必须拿到确凿证据!”林婉清霍然起身,“否则,孙医正无力控制疫情,赵党便可顺理成章地将所有罪责推给‘时气’或……我们!”
顾长渊目光锐利:“我已在设法。但疫区封锁极严,孙医正的人把持出入口,我们的人难以深入核心区域取证。”
窗外,暮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林婉清看着桌上那盏跳跃的油灯,心中升起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她知道,若想破局,或许……她必须亲自去那龙潭虎穴走一遭了。然而,如何突破封锁?如何避开孙医正的眼线?这每一步,都将是刀尖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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