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内,关于林婉清私下研究“牛痘”的风声,如同初冬的薄冰,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悄然蔓延。孙医正等人虽未公开发难,但投向林婉清那间偏僻廨房的目光,愈发阴冷。各种含沙射影的流言在院中飘荡,或讥讽她“不务正业,专研畜疫”,或危言耸听地暗示她“以污秽之物亵渎医道,恐遭天谴”。林婉清对此充耳不闻,依旧每日埋首于案牍与她那方寸之间的“实验室”,对照古籍,反复验证牛痘浆液的活性与安全性。她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顾长渊通过隐秘渠道递来消息:太子对密折中所呈“牛痘”之事,未置可否,只批了“吾已悉知,慎之”六字。这看似平淡的回应,却让林婉清心中稍定。至少,最高层并未直接否定,这便留有了转圜之地。顾长渊同时提醒,赵侍郎一党正在暗中搜集她“妄动古法”、“妖言惑众”的证据,让她务必谨慎,所有试验记录需妥善保管。
压力之下,林婉清反而更加沉静。她将研究重点转向如何将牛痘接种流程标准化、风险最小化,并开始撰写详细的《牛痘接种述要》,从病原、取苗、接种、观察到预期反应、鉴别诊断,条分缕析,务求严谨,以备不时之需。
转机出现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太医院院使刘大人最疼爱的幼孙,忽染天花,病情凶险。刘院使虽精通医理,但关心则乱,太医院诸位太医轮番诊治,用尽良方,然患儿年幼稚弱,痘疹出不畅,伴有高热惊厥,已是危在旦夕。刘院使一夜白头,太医院内气氛凝重。
孙医正等人虽也竭力施救,但收效甚微。有人暗中嘀咕,若此子不保,刘院使地位势必动摇,太医院权力格局或将洗牌。各种心思,暗流涌动。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林婉清通过一位与刘府有旧、曾听过她讲学的低阶医官,得知了确切消息。她深知此举冒险,但医者仁心与对牛痘法的信念,让她无法坐视。她连夜叩响了刘院使府邸的门。
刘院使见是她,初时惊愕,随即是疲惫的挥手:“林御医,你的心意本院心领,然……”
林婉清深深一礼,截断他的话:“院使大人,下官并非妄言有必治之法。然下官近日研习古籍,于‘痘疹逆症’或有新解。今公子之症,乃正气不足,毒陷血分,寻常托毒透疹之法,恐力有未逮。下官有一法,或可险中求生,然……需大人决断。”
她呈上早已准备好的、关于患儿病情的分析与一套结合清热凉血、扶正透托,并佐以她特制“安宫牛黄散”(融入了一些她基于现代知识改良的镇静、抗惊厥成分)的详细方案。她并未直接提及牛痘,而是从病理入手,提出了更激进的治疗思路。
刘院使本是医道高手,细看方案,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思路大胆却并非无据,用药配伍精妙,尤其是那“安宫牛黄散”的设想,直指惊厥关键。他凝视林婉清片刻,见她目光澄澈,只有医者的专注与诚恳,想起她云州之功,终是咬牙道:“好!便依你之法!若有差池,本院一力承担!”
林婉清得以入驻刘府,亲自指导用药、施针。她摒弃了太医院部分保守的用药禁忌,加大了清热解毒的力度,并辅以物理降温,精心护理。三日后,患儿高热渐退,痘疹逐渐透发,虽然虚弱,但终究闯过了鬼门关。
刘院使老泪纵横,对林婉清的医术和魄力彻底改观。此事在太医院高层引起不小震动,林婉清“擅治危逆之症”的名声不胫而走。
恰在此时,京郊皇庄的“牛痘”疫情已近尾声,感染者皆已康复,且无一人出现严重后遗症或传染他人现象。林婉清认为时机成熟,在刘院使的默许下,她向太医院提交了正式的《请试种牛痘以预防天花的条陈》,并附上详实的皇庄疫情观察记录及初步的牛痘浆液安全性试验数据。
这份条陈,如同在太医院投下了一颗巨石!主张以“畜疫”预防“人疫”,简直闻所未闻!太医院内顿时炸开了锅。
以孙医正为首的传统派激烈反对,斥之为“荒谬绝伦”、“亵渎人伦”,声称“人畜殊途,焉能混为一谈?”,“此例一开,天下大乱!”甚至有人上书弹劾林婉清“居心叵测”,“欲以妖法乱政”。
然而,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并非一面倒。刘院使因孙儿之事,对林婉清的医术有了新的认识,虽对牛痘法仍存疑虑,但态度转为审慎支持,主张“可小范围试之,以观后效”。部分受过林婉清讲学影响、思想较为开明的年轻太医也站出来,从医理上论证其可行性。太医院内,第一次出现了公开支持林婉清的声音。
争论迅速从太医院内部蔓延至朝堂。赵侍郎一党趁机大肆攻击,将此事上纲上线,联系林婉清的女子身份和“非正统”出身,极力抹黑。而顾长渊及其背后的势力,则开始在士林中宣扬林婉云州之功,强调“实效为重”,为牛痘法争取舆论空间。
这场纷争,最终惊动了深宫。太子于东宫召见太医院主要官员及林婉清,亲自垂询。
大殿之上,林婉清再次面对天颜,比之上次更多了几分沉稳。她从容不迫,将牛痘法的原理、依据、皇庄实例、以及与人痘法的优劣对比(尤其强调其安全性更高),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面对孙医正等人的诘难,她引经据典,据理力争,言辞恳切而不失锋芒。
太子静听良久,末了,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林婉清,你口口声声说牛痘更安全,可能保证万无一失?可能保证不会引发新的疫病?”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坦然迎上太子的目光:“回殿下,臣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医道如兵,未有常胜之将军。然,相较于天花十死其三之惨烈,人痘百中有一之风险,牛痘之险,据臣观察,微乎其微。此乃两害相权取其轻。臣愿立军令状,若行此法,可先于死囚或自愿者中试种,臣亲身监导,若有差池,臣愿领罪!然若因畏惧微险,而坐视万千黎庶年年遭天花屠戮,臣……死不瞑目!”
她的坦诚与决绝,让殿上一片寂静。太子凝视她良久,目光深邃难测。
最终,太子未当场决断,只道:“此事关乎国体民生,不可不慎。着太医院会同礼部、钦天监再议,广询博采,具本奏来。” 虽未明确支持,但也未否定,而是将议题提升到了更广泛的讨论层面,这本身已是一种进展。
退朝后,林婉清走出宫门,秋阳正好,却带着一丝凉意。顾长渊悄然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今日殿前应对,甚好。太子虽未明言,但心已动。接下来,将是朝堂之上的角力了。赵侍郎那边,恐有后手,务必小心。”
林婉清点头,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墙。她知道,牛痘之议,已将她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接下来的,将是一场更为复杂、更为凶险的战役,不仅仅关乎医术,更关乎权力、观念和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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