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医正的话,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自愿前往?诊治连太医院都觉棘手的疑难杂症?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成功了,固然能一步登天,但更大的可能是失败,成为太医院推卸责任或彰显自身“已尽力”的替罪羊。一时间,大厅内鸦雀无声,先前那些表现活跃的考生,此刻都眼神闪烁,或低头看地,或假作沉思,无人敢应声。
空气凝固,压力无形地弥漫。孙医正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如同早有预料般,定格在林婉清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是能耐吗?机会来了。
苏衡站在不远处,向林婉清投去一个略带警告和劝阻的眼神。这浑水,太深,不宜蹚。
林婉清的心跳得很快。理智告诉她,应该明哲保身,刚刚笔试和实操的表现已经足够亮眼,稳扎稳打通过选粹的可能性很大,没必要去冒这额外的、巨大的风险。但另一个声音,属于医者的本能,在脑海中响起:那是一个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人,正承受着病痛折磨。她所学的知识,或许正是那一线生机。
她想起顾长渊的提醒,想起孙医正的刁难,也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要让更多的“翠花”能活下来。如果此刻退缩,她与那些固步自封、畏惧风险的医者,又有何异?她要走的,本就是一条逆流而上的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婉清向前迈出了一步。她的步伐不大,却异常坚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民女林婉清,愿往一试。”她的声音清晰,平静,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
孙医正眼底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光芒,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有胆识!随我来。”他又随意点了另外两名在笔试和实操中亦表现不俗、但显然背景不如刘姓考生那般显赫的年轻男子,“你,还有你,也一同前来,观摩学习。”
这看似公平的点名,实则阴险。既避免了只让林婉清一人前去显得太过针对,又将可能的失败风险分摊,更能在对比中凸显“差距”。
三人跟着孙医正和几位考官,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太医院后侧一处更为幽静、戒备森严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的腥甜气息。
病患被安置在一间宽敞却光线昏暗的房间内。床上躺着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衣着看似普通富家眷属,但眉宇间残留的威严和一旁侍立丫鬟小心翼翼的姿态,都显示出其身份绝非寻常。她面色蜡黄,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最奇特的是,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宛如怀胎七八月的孕妇,但观其年纪和气色,又绝非正常妊娠。
一位太医正在床边束手无策,见到孙医正等人进来,连忙上前低声禀报:“孙大人,吴院判,病人仍是昏迷,腹胀如鼓,叩之如石,汤水难进,针灸药物似乎皆无效用……”
吴院判上前亲自诊脉,眉头紧锁,摇头叹息:“脉象沉涩欲绝,气血壅塞于中焦,此乃‘肠痈’(古代对部分急腹症的统称,包括阑尾炎、肠梗阻等)至极危之候,痈已成,恐将内溃……难,难矣!”
肠痈?林婉清心中一凛。在古代,没有外科手术,严重的肠痈(特别是化脓性阑尾炎或绞窄性肠梗阻)几乎等同于死刑!太医院判断“难矣”,并非推脱,而是基于现实的无奈。
孙医正示意林婉清上前:“林氏,你不是素有奇法吗?上前看看吧。”
林婉清净手上前,摒除杂念,全心投入诊断。她仔细观察妇人面色、瞳孔反应(虽是昏迷,但对光反射微弱),轻轻按压她那坚硬如石的腹部,不同部位的反应略有差异,右下腹似乎压痛更为显着。她俯身细闻其口中气息,除了腐臭味,并无明显酸腐酒气,排除常见的中毒。她又仔细查看了病人的指甲、舌苔等细微之处。
结合“腹胀如石、压痛、呕吐、昏迷”等症状,林婉清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这极有可能是绞窄性肠梗阻,或因异物、或因粘连、或因肿瘤导致一段肠管血运受阻,坏死在即!一旦肠管穿孔,引发弥漫性腹膜炎,神仙难救。
在现代,这是需要紧急外科手术的指征。但在这里,怎么可能手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婉清身上,看她如何“施展奇法”。孙医正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等着看她黔驴技穷。
林婉清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吴院判和孙医正:“诸位大人,民女以为,此症确为肠痈重症,痈脓内蕴,腑气闭塞不通。寻常内服汤药难以直达病所,针刺之力恐亦不足疏通顽结。”
“哦?那你待如何?”孙医正挑眉。
“民女曾于古籍残卷中见得一方,或可一试。”林婉清缓缓道,“需用峻烈之药,以外敷与灌肠并举之法,强力攻逐瘀滞,或有一线生机。”
“外敷?灌肠?”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此法并非没用,但用于如此危重病人,风险极大!“用何药物?剂量几何?”吴院判慎重问道。
林婉清脑中飞速运转,搜索着符合时代又能起效的方案:“外敷可用大黄、芒硝、栀子、麝香等研末,以葱汁调和,敷于脐周及腹痛最甚之处,取其峻下热结、通腑泻浊、芳香开窍之力。灌肠……可用大承气汤加倍硝石,浓煎取汁,俟温,以猪胆汁为引,软管导之入谷道,力求通达梗阻之处。”
这个方案,融合了中医经典的峻下热结方剂(大承气汤)和物理灌肠通便的思路,并加入了麝香开窍、胆汁诱导等增强药效的成分。关键在于药物的配伍、剂量和操作手法,稍有不慎,病人可能立刻虚脱而死。
孙医正立刻质疑:“胡闹!病人已气息奄奄,怎堪如此虎狼之药内外夹攻?若是加速其亡,谁来担责?”
林婉清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大人明鉴,病人此刻已是九死一生,痈脓不除,腑气不通,终是死路。此法虽险,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若因畏惧风险而袖手,才是真正断其生路!民女愿立状,若有不测,愿承担一切后果!”她这话,既是陈述医理,也是将了孙医正一军。
吴院判沉吟良久,看着床上生命迹象越来越微弱的病人,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执拗、却透着奇异自信的年轻女子,最终叹了口气:“也罢。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姑且……依你之法一试。所需药物,立刻去备!老夫亲自在此坐镇!”
有了吴院判的首肯,无人再敢明面反对。药材很快备齐,林婉清亲自动手,严谨地调配外敷药膏和灌肠药液。她的动作沉稳有序,仿佛不是在执行一个可能毁掉自己前程的冒险治疗,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当温热的药液通过特制的软管缓缓注入病人体内,当药膏敷上那坚硬的腹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病人的状况似乎并无明显变化。孙医正脸上的讥诮之色越来越浓。
就在众人几乎要放弃希望时,昏迷中的病人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眉头紧紧皱起!接着,她的腹部传来一阵明显的肠鸣音!
“有反应了!”不知是谁低呼一声。
林婉清不敢大意,密切观察着。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病人开始排出大量暗黑色、恶臭无比的稀便,腹部的坚硬感似乎也随之松动了一些!虽然人仍未清醒,但那股沉沉的死气,竟真的被驱散了几分!
“这……这真是……”一旁的太医看得目瞪口呆。吴院判上前再次诊脉,脸上露出惊异之色:“脉象虽仍虚弱,但那股沉涩壅塞之气,竟真的有所松动!奇哉!林氏,你此法……”
孙医正脸色铁青,看着林婉清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的忌惮。
然而,林婉清却并未放松,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梗阻是否完全解除,感染是否控制,病人能否扛过接下来的虚弱期,都是未知数。
就在这时,一名胥吏匆匆而入,在吴院判耳边低语几句。吴院判脸色微变,看向林婉清的目光变得异常复杂。
“林婉清,”吴院判缓缓开口,语气凝重,“病人身份已查明,乃……贤妃娘娘的乳母,奉娘娘懿旨出京静养。你此番救治,关系重大。在娘娘得到消息做出指示前,你……需暂留太医院,不得随意离开。”
林婉清心中一震。贤妃娘娘的乳母?她竟然在无意中,卷入了更深层的宫廷纷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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