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事件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却在萧衍轻描淡写的处置下，迅速归于平静。府中的流言蜚语仿佛一夜之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我和萧衍关系的离谱揣测。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也重新变回了那种带着距离的、公式化的恭敬，甚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畏惧。
我知道，这畏惧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那个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生死荣辱的男人。
书房里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磨墨，静立，偶尔递送文书。萧衍依旧寡言，我也愈发沉默，努力将自己缩成一个没有感情的背景板。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涌动。
这天，我照例在研磨，手腕因为连日来的重复劳动，有些隐隐作痛，动作不免慢了些。萧衍批阅完一份文书，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
他的目光在书案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角落那副闲置已久的白玉棋盘上。
“过来。”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心头一跳，不敢怠慢，放下墨块，依言走到棋盘旁，在他示意的对面位置坐下。白玉棋盘温润生凉，黑白棋子分盛在紫檀木罐中，幽光内敛。这场景莫名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磨墨时更甚。
“今日教你下棋。”他执起一枚黑子，随意落在天元位，动作流畅优雅，“静心，观势，谋定后动。亦是修身养性。”
我：“……” 果然， “修身养性”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他讲解规则言简意赅，如何落子，何为“气”，何为“眼”。我听得似懂非懂，脑子里一团乱麻。当他将装着白子的棋罐推到我面前时，我感觉接过的不是棋子，而是烫手山芋。
对弈开始。
不，这不能称之为对弈，这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我执白，笨拙地落子，思路混乱，全无章法。而他执黑，每一步都看似随意，却步步为营，精准地掐断我的“气”，吞噬我的棋子。棋盘之上，黑子如乌云压境，白子则像风雨中飘摇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我的白子已被逼到绝境，大片区域死气沉沉。汗水从额角滑落，我盯着棋盘，感觉自己像个被推上刑场的囚徒，正在接受公开处刑。那种智识上的绝对碾压，比任何斥责都让人无力。
“再看。”他忽然屈指，敲了敲棋盘一角。
我顺着看去，那是我之前慌乱中落下的一子，深陷黑子重围，岌岌可危，在我眼里已是死棋。
我不解其意。
他却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我，那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我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注到那片“死地”上。
摒除杂念，凝神细看。渐渐地，我仿佛抓住了一丝微光——如果放弃旁边几处看似重要的纠缠，转而巩固这一隅，似乎……能做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眼”？
这个发现让我心跳加速！就像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瞥见了一线生机！
我深吸一口气，依照这丝明悟，颤抖着落下一子。
萧衍没有立刻回应。他抬眸，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难辨，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什么？来不及捕捉，他已垂眸，落下一子。依旧将我逼得很紧，攻势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凌厉致命，反而像是……留下了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
接下来的对弈，我依旧全面被动，疲于应付。但感觉变了。他不再一味剿杀，偶尔的落子，看似压迫，实则隐隐指向某种可能，引导着我去思考，去挣扎，去尝试在那铁桶般的包围中，寻得一线生机。
当我终于，在他近乎“纵容”的引导下，磕磕绊绊地，极其艰难地做活了那一小块原本必死的棋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战栗，混杂着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成就感。
我竟然……在他手中，抢回了一小方天地？
“尚可。”
他放下指尖把玩的棋子，声音平淡无波。
依旧是那吝于褒贬的两个字，此刻听在耳中，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圈圈混乱的涟漪。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
疯了！真是疯了！温知意，你清醒一点！
我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心脏却在胸腔里失了节奏，砰砰乱跳。
“明日继续。”
他起身，回到书案后，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兴之所至的一场游戏。
我却僵坐在棋盘前，望着那局惨败中却又暗藏生机的棋局，久久无法回神。
他教我下棋，真的只是为了“修身养性”吗？
这棋盘，这落子，这步步惊心的引导与压制……为何让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隐喻？
隐喻这侯府，隐喻我与他的关系，隐喻我如履薄冰的处境。
他是在告诉我，在他的绝对掌控下，我并非全无生机？还是……他在教我，如何在绝境中，为自己争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亦或者，这本身就是一场更高级的、考验我心性与能力的游戏？
我看着他那重新专注于文书的侧影，清冷，孤绝，深不可测。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面对的，是一个心思深沉如海的男人。他随意布下的棋局，于我而言，却是步步惊心的迷障。
而我，这颗被他亲手拈起，放在这陌生棋盘上的棋子，前路茫茫，步步皆可能是深渊，亦可能是……他为我设下的，唯一的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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