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萧衍的“专属书童”已半月有余。每日雷打不动的两个时辰，我从最初的胆战心惊，到现在……好吧，依旧是胆战心惊，但至少抄写速度突飞猛进，手腕力量也得到了充分锻炼，顺便被动灌输了大量本朝军政地理知识，堪称史上最硬核“岗前培训”。
这日，我照例提前来到书房外，心里默默祈祷今天别再让我抄那些堪比天书的边境布防图。刚站定，书房门便开了，萧十三面无表情地对我颔首：“小姐，侯爷请您进去。”
我低头敛目走进去，却意外地发现萧衍没有像往常一样埋首于公文堆中，而是负手立在窗边的紫檀木棋桌前。晨光透过窗棂，在他玄色的衣袍上跳跃，柔和了些许他周身惯有的冷冽。桌上，一副白玉棋盘静置，黑白棋子错落，是一盘未竟的残局。
“过来。”他声音传来，依旧平淡，目光却落在棋盘上，带着一种专注。
我心中诧异，依言走过去，在他对面站定。这是……要下棋？
“会下棋吗？”他拈起一枚温润的黑子，在修长的指尖随意把玩，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主温知意大概是个臭棋篓子，或者根本不会？但我前世为了讨好顶头上司，可是苦练过一阵围棋，虽算不上高手，但基本的套路和眼力还是有的。
“略懂……皮毛。”我斟酌着用词，不敢把话说满，生怕又是什么新的试探。
“坐。”他示意我坐下，自己则在对面的锦凳上落座，将指尖那枚黑子推到我面前，“执黑先行。”
我：“？？？”
不是，哥哥，您这跳跃是不是有点大？从抄书直接进阶到对弈了？而且让我先行？这待遇……让我心里更毛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黑子，触手温凉。棋盘上的局势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机，白棋隐隐已成合围之势，黑棋处境颇为艰难。我盯着棋盘，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回忆起看过的棋谱和应对之策。
犹豫再三，我屏住呼吸，将黑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能为后方争取一丝喘息之机的边角位置。落子后，我立刻低下头，不敢看他的反应。
耳边传来他落子的轻响，清脆果断。
我抬头看去，他白子落下，直接封住了我刚刚开辟的那条微小生路，攻势凌厉。
我：“……” 果然，跟大佬下棋，压力山大。
我硬着头皮，继续落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绞尽脑汁，试图在绝境中寻找突破口。而萧衍的应对，永远简洁、精准、致命，像是早已看穿我所有的意图，将我一步步逼入更深的困境。
书房里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阳光缓缓移动，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墨香与窗外隐约的花香混合，有一种奇异的宁静。
我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棋局之中，暂时忘却了身份，忘却了恐惧，只剩下黑白棋子间的搏杀。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我觉得山穷水尽，准备投子认输时，忽然灵光一现，发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连我都差点忽略的破绽。如果能在这里下一子……
我心脏砰砰直跳，手指微颤地拈起一枚黑子，犹豫着是否要落下。这一步，若是看错，便是满盘皆输；若是成了，或许能挣得一线生机。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孤注一掷——
“落子无悔。”
萧衍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我手一抖，棋子差点掉在棋盘上。他看出来了！他一定看出来我发现了那个破绽！
我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和审视，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鼓励？或者说，是等待着猎物落入最终陷阱的耐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一咬牙，将黑子稳稳地落在了那个我窥见的位置上！
一瞬间，棋盘上的局势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黑棋依旧处于绝对劣势，但那看似牢不可破的白棋大龙，尾部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
我紧张地看着萧衍，等待他的下一步，是直接碾碎我这微不足道的反抗，还是……
他看着我落下那一子的位置，没有立刻动作。指尖的白子在他手中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我。
忽然，他唇角轻轻勾了一下。
那不是冷笑，不是讥讽，而是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如同云破月来，在他那张总是冷硬的面容上绽开，瞬间晃花了我的眼。
我的心跳，就在那一瞬间，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是更加疯狂、更加失控的擂动，咚咚咚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声音大得我怀疑整个书房都能听见。
他……笑了？
萧衍……居然会这样笑？
在我愣神之际，他手中的白子已然落下。没有攻击我那个薄弱的突破口，而是落在了另一个看似无关的位置，巧妙地化解了那丝滞涩，同时也给了我黑棋一丝喘息的空间。
棋局继续，但我的心思，却再也无法完全集中在棋盘之上了。
我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他对面，飘向他那双此刻似乎蕴藏着星芒的眼眸，飘向他那微微上扬、还残留着一丝笑意的唇角。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原来冰山融化的一角，竟是这般……惊心动魄。
直到很多年后，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这个初夏的清晨，记起书房里弥漫的墨香，记起棋盘上错落的棋子，更记得他那个转瞬即逝、却让我心跳彻底失控的浅笑。
那一刻，棋盘如局，而我，仿佛早已落入他掌心，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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