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的存在，从一块冰冷的石头，渐渐变成了……一块稍微有点温度的石头。
她依旧沉默寡言，依旧执行命令一丝不苟，但自从那场雨夜之后，我们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像个背后灵似的紧盯着我每一个动作，而是保持着一个既能看到我、又不会让我感到过度窒息的距离。我偶尔试图跟她聊点无关紧要的，比如“今天天气不错”，她虽然还是回得简短，但至少不再用“属下不知”来堵我的嘴。
这种有限的“自由”，让我在听雨苑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我甚至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尝试种点容易活的菜，或者养几盆野花，让这破院子有点生机。
然而，萧衍显然没打算让我就这么“安分”下去。
这天，夏竹从外面回来，带来了一句轻飘飘的、却足以让我瞬间炸毛的指令。
“侯爷吩咐，”她站在我面前，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今天午饭吃什么，“从明日起，每日辰时，请温小姐去书房，侯爷要亲自考校您……‘静思’的成果。”
我：“！！！”
辰时？！去书房？！还亲自考校？！
我手里的野花种子“啪嗒”掉在地上，散了一地。
大脑第一时间拉响警报：鸿门宴！这绝对是鸿门宴！
萧衍他想干什么？把我叫到他的地盘，近距离观察我的“表演”？还是觉得夏竹的监控不够细致，要亲自上阵？
一想到要再次踏入那个充满沉水香和压迫感的空间，单独面对萧衍，我的腿肚子就开始转筋，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能……能不去吗？”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声音发颤地问夏竹。
夏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说呢？”。
“侯爷说，”她补充道，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是为您‘修身养性’。”
修身养性……我修他个大头鬼！
第二天辰时，我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心态，磨磨蹭蹭地挪到了萧衍的书房外。
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手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那道熟悉的、冷冽的声音。
我推开门，那股令人心悸的沉水香气混合着墨香扑面而来。萧衍依旧坐在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着墨色常服，正低头批阅着什么。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更添几分冷硬。
“哥哥。”我低眉顺眼地走上前，在离书案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细若蚊蝇。
他没抬头，只从喉间溢出一个“嗯”字，算是回应。
然后，就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继续处理他的公务，仿佛我这个人不存在。我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感觉自己的脚站麻了，腰也开始发酸。脑子里疯狂运转：他叫我来到底干嘛？就是让我来当室内装饰品的吗？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考虑是不是要“晕”过去逃避现实时，他终于放下了笔，抬起了头。
那双深邃的墨眸落在我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
“磨墨。”
他指了指书案一角的砚台，言简意赅。
磨……磨墨？
我愣了一下，赶紧小步挪过去。砚台里还有残余的墨块，旁边放着清水。我拿起那块沉甸甸的徽墨，又看了看那方端砚，有点无从下手。原主大概是会的，但我……我一个用惯了中性笔和键盘的现代人，哪里搞过这个？
我硬着头皮，倒了点水进砚台，然后拿着墨块，开始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研磨。动作笨拙而生涩，力度也掌握不好，时而轻时而重，墨汁溅出来几点，落在光滑的书案上，晕开一小团污渍。
我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墨块掉下去，慌忙用袖子想去擦。
“不必。”萧衍淡淡开口，阻止了我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看着我那明显外行且僵硬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没有说什么。
他重新拿起一份文书看了起来，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笨手笨脚。
我只好继续跟那块墨块和砚台较劲。手腕很快就酸了，额角也沁出了细汗。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研磨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和他偶尔翻动纸张的声响。
这简直比抄一百遍《女诫》还折磨人！至少抄书我还能坐着，还能走神（虽然不敢），现在却是精神肉体双重煎熬！
他到底什么意思？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让我像个丫鬟一样给他磨墨？是为了羞辱我？还是……这又是什么新型的“教学”方式？
我偷偷抬眼，想观察一下他的表情。
他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冷肃，似乎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在意我这个正在辛苦“劳作”的临时工。
可我知道，他一定在观察我。他那种人，怎么可能忽略掉身边任何一个细节？
我只好继续认命地磨墨，心里疯狂吐槽：修身养性？我看是折磨心性才对！
也不知道磨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要断掉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开口。
“可以了。”
我如蒙大赦，赶紧放下墨块，偷偷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
“今日就到这里。”他依旧没看我，目光落在面前的文书上，“明日辰时，继续。”
我：“！！！”
还……还有明日？！而且听这意思，是天天都要来？！
我眼前一黑，感觉自己未来的日子，一片灰暗。
“是，哥哥。”我咬着牙，低声应下，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书房。
走在回听雨苑的路上，初夏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每日辰时，去书房磨墨。
这听起来像是个无关紧要的差事，甚至带着点“亲近”的意思。
但只有我知道，这看似平淡的安排背后，是萧衍那双无处不在、洞悉一切的眼睛，和他那深不可测、令人胆寒的掌控欲。
他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用这种看似“温和”的方式，继续着他的“管教”和“观察”。
我的“修身养性”之路，看来是任重而道远了。而这每天的辰时之约，注定将成为我新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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