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检员小孙的失踪，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在红星钢铁厂保卫科内部激起了更大的波澜。高副局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办公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高副局长一拳砸在铺满图纸和文件的桌子上，震得茶杯盖叮当响，“一个大活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没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敌人就在我们身边！而且非常猖狂！”
老郭眉头拧成了疙瘩，负责内部排查的他压力最大：“已经派人去小孙的宿舍、他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没影儿。厂区各个出入口的登记也查了，昨晚下班后，没有他外出的记录。就像……就像蒸发了一样。”
“蒸发？”高副局长冷哼一声，“厂区这么大，角落旮旯多了去了！还有那些废旧的厂房、料场、防空洞，都搜过了吗？”
“正在组织人手拉网式搜查，但需要时间。”老郭汇报，“另外，对小孙的社会关系和近期表现也做了紧急调查。这小子平时挺老实，技术也不错，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不爱说话。没发现有什么不良嗜好或者复杂的社会关系。唯一有点异常的是，同宿舍的人反映，他失踪前一天晚上，好像有点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没睡好。”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断了。 小孙的失踪，让齿轮破坏案的调查陷入了僵局。如果小孙是同谋或知情者，他的失踪意味着线索中断；如果他是受害者，那说明隐藏的敌人已经狗急跳墙，开始清除潜在威胁，调查变得更加危险。
李振邦没有参与大规模的搜素，他深知在偌大的厂区盲目寻找效率太低。他的长处在于分析和推理。他再次将自己关在资料室里，面前铺开的是所有与二号轧钢线、断裂齿轮、以及相关人员（刘工程师、王茂才、小孙，甚至老师傅赵德柱）的档案和记录。
他需要重新梳理，找到那个被忽略的连接点。
寒冷的北国夜晚，资料室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煤炉散发的热量勉强驱散一丝寒意。李振邦裹紧了棉大衣，围巾上似乎还残留着南方带来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这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他想起林淑娴信中的鼓励，想起自己的职责，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他采用了一种最笨拙却也最可靠的方法——时间轴重叠法。他将刘工程师、王茂才、小孙三人在事故前后一段时间内的所有活动轨迹（根据工作记录、考勤、以及有限的目击证词），尽可能精确地标注在一张巨大的厂区平面图上，尤其是他们与二号轧钢线、机修车间、备件库等关键地点的交集点。
这项工作极其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对细节的关注。眼睛酸涩了，就用冰冷的湿毛巾擦一把脸；手指冻僵了，就凑到煤炉边烤一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图纸上的线条和符号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突然，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引起了李振邦的注意！
在断裂齿轮安装前大概一周左右，机修车间的工具领用记录上，王茂才曾领取并归还了一套“精密测量工具”，其中包括一把用于测量金属表面硬度的“里氏硬度计”。记录显示，工具归还时一切正常。
这本身并不奇怪，钳工领用测量工具是常事。但李振邦联想到技术科的鉴定报告——破坏者使用了局部急冷技术制造脆性裂纹，这种操作需要对材料局部性能有精准的判断，很可能需要进行微区硬度测试来验证效果！
王茂才有技术能力，他领用过合适的工具，而且他否认接触过齿轮的嫌疑最大！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然而，另一个发现让李振邦更加困惑。在刘工程师的活动轨迹中，他发现事故发生后，刘工程师曾以“检查设备受损情况”为由，多次独自进入已经停机的二号轧钢线区域，停留时间不短。有一次，他还特意绕到了轧机传动箱下方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那里，并非评估齿轮断裂损失的最佳观察点。
刘工程师的行为，更像是在寻找或者确认什么？
李振邦的脑子飞速运转。王茂才和刘工程师，似乎都有可疑之处，但动机和证据链都不完整。王茂才社会关系复杂，可能有泄愤或被收买的动机，但他是否有能力完成如此精细的破坏？刘工程师技术能力足够，动机可能源于其复杂的海外关系或对现状的不满，但他为何要在事后多次返回现场？
小孙呢？ 李振邦将目光投向代表小孙行动轨迹的线条。小孙的工作范围主要在质检室和原材料仓库，与轧钢线车间直接交集很少。唯一一次比较近的接触，是在齿轮安装前三天，他按照流程对安装前的齿轮进行了最后一次尺寸复核。记录显示复核合格。
李振邦仔细查看那次复核的记录单，签名、数据一切正常。但他不死心，将记录单对着灯光，仔细观察纸张和笔迹。忽然，他注意到在“复核人”签名“孙”字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墨点，像是笔尖犹豫停顿时留下的。而在备注栏本该空白的地方，透过纸张背面，似乎能看到一点点极淡的、被用力书写后又试图擦掉的压痕！
有蹊跷！
李振邦立刻找来铅笔和一张薄纸，用铅笔侧锋轻轻在备注栏位置涂抹。很快，一行被擦掉的、模糊不清的字迹渐渐显现出来：
“齿面……光洁度……疑有……异常斑点……建议……复检……”
小孙在复核时发现了异常！他原本写下了疑虑，但后来又擦掉了，只留下了合格的结论！他为什么这么做？是受到了威胁？还是被人欺骗了？
这个发现让李振邦心跳加速。小孙很可能不是同谋，而是第一个发现齿轮有问题的人！他的失踪，极大概率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什么，从而引来了杀身之祸！
必须立刻找到小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可能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李振邦冲出资料室，找到正在安排夜间搜索的老郭和高副局长，汇报了自己的发现。
“被擦掉的备注？异常斑点？”高副局长眼神锐利，“这说明小孙的失踪，九成九是被人害了！而且凶手很可能就是厂里的人，甚至就在我们调查的这几个人当中！”
“副局长，郭科长，”李振邦指着厂区地图说，“根据时间轴分析，小孙失踪前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昨晚下班离开质检室。他没有回宿舍。厂区这么大，如果凶手要藏匿或处理……尸体，会选择哪里？”
他的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偏僻的角落：废弃的炼钢炉、堆满废渣的料场、年久失防空洞、还有……厂区后面那片在冬季已经封冻的、芦苇丛生的荒废水塘！
“防空洞和废料场，搜查队已经重点找过了，没发现。”老郭说。
“水塘呢？”李振邦指向那片冻结的区域，“现在是冬天，水面结冰，但如果凿开冰面……”
高副局长和老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冰面藏尸，并非没有可能！
“立刻组织人，重点搜查那片水塘！带上凿冰和打捞的工具！”高副局长果断下令，“要快！如果人真的在那里，时间越久，痕迹越难找！”
深夜的北国旷野，寒风如刀。一队保卫干部和基干民兵，打着手电筒，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厂区后的荒废水塘边。水面果然结了厚厚一层冰，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搜索开始了。人们用铁钎和镐头敲击冰面，仔细检查是否有新近凿开的痕迹。李振邦也拿着手电，沿着岸边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迹象。
突然，在靠近水塘西北角、一片枯黄芦苇的边缘，李振邦的手电光照射下，冰面上似乎有一些不规则的、不同于自然冻结的裂纹！而且旁边的雪地上，有模糊的拖拽痕迹！
“在这里！有发现！”李振邦大声喊道。
人们迅速围拢过来。老郭蹲下身，用手套抹开裂纹处的浮雪，仔细观察。“冰层被动过！是新茬口！”
凿冰开始了！沉重的镐头一下下砸在冰面上，冰屑飞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振邦紧紧握着拳头，手心全是冷汗。他既希望找到小孙，又害怕看到最坏的结果。
“砰！”一声闷响，冰面终于被凿开了一个窟窿。手电光向下照射，浑浊的冰水下，隐约可见一件蓝色的、类似工装的衣物！
“捞上来！”高副局长声音嘶哑。
当那具早已僵硬、面色青紫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众人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是失踪的质检员小孙！他的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
他杀！灭口！
证据确凿！小孙因为发现了齿轮的异常，并可能对某人构成了威胁，而被残忍杀害灭口！
凶手的残忍和嚣张，让在场的每一位公安干警都感到无比的愤怒。高副局长脸色铁青，脱下帽子，对着小孙的遗体默哀片刻，然后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查！给我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李振邦！”
“到！”
“你提供的线索至关重要！现在，集中所有力量，围绕刘工程师和王茂才，尤其是他们昨晚下班后的行踪，给我挖地三尺！凶手，就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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