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海撤去陷阱的命令,像一道赦令,让五连紧绷了数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虽然饥饿和严寒依旧,但那种时刻被死亡凝视的窒息感,开始逐渐消散。人们脸上,久违地出现了一丝麻木之外的、近乎虚脱的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意外地持续放晴。惨白的太阳高悬空中,虽然依旧没有多少温度,但刺眼的光芒照射在无垠的雪原上,竟也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暖意。积雪开始缓慢地消融,白天能听到屋檐下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夜晚则重新冻上厚厚的冰棱。
李明宇和王铁牛终于将那台东方红-75发动了起来。引擎轰鸣声再次响彻荒原,虽然声音嘶哑,却像一声宣告,宣告着人类文明的微弱脉搏,仍在顽强跳动。他们开始尝试清理驻地周围的积雪,为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春耕做着渺茫的准备。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孙福海的话应验了。
先是负责夜间了望的知青报告,说夜里似乎听到远处林子里传来狼嗥,声音悠长而悲凉,不再是集结或示威,更像是……告别?或者是迁徙途中的相互呼唤?嗥叫声持续了两三个夜晚,一次比一次遥远。
接着,孙福海在一次例行巡查中,在林子边缘发现了大量新鲜的、朝向大山深处方向的狼的足迹。足迹杂乱而密集,夹杂着一些拖拽重物的痕迹(可能是分食后的熊肉?)和零星的血滴。足迹旁,还有一些散落的、灰白色的狼毛。
“大部队走了。”孙福海看着那串延伸向远山的脚印,对陪同的李明宇说,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带着崽子,往更深的山里去了。”
李明宇看着那串决绝的脚印,心里五味杂陈。他仿佛能看到,那只瘸腿的母狼(或许已经伤重不治?),带着幸存下来的、包括灰毛在内的幼崽,以及族群中残存的成员,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踏上了前途未卜的迁徙之路。它们放弃了这片与人类争夺了一整个冬天的猎场,去寻找新的、或许同样渺茫的生机。
“它们……能活下来吗?”李明宇忍不住问。
孙福海沉默了片刻,望着苍茫的远山,缓缓摇头:“不知道。看它们的命,也看老天的脸色。”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只受伤的母狼……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一股淡淡的悲伤,混杂着一种奇异的解脱感,涌上李明宇心头。这场持续了整个寒冬的、惨烈而残酷的生存竞争,最终以这样一种两败俱伤、各自退却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没有胜利者,只有幸存者。
消息传回连队,人们反应各异。有人松了口气,觉得终于能睡个安稳觉;有人则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仿佛失去了一个长久以来的、可怕的“邻居”;还有人,比如鹿婉云,听到消息后,独自一人在宿舍里坐了很久,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铃铛,默默流泪。她为灰毛的命运担忧,也为那只曾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母狼感到悲哀。
狼群迁徙后,连队周围确实安静了许多。夜里不再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嗥叫,雪地上也难觅大型野兽的足迹。但另一种空虚和寂静随之而来。荒原露出了它最原始、最残酷的面貌——无边无际的雪白,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生存的挑战,重新回到了最本质的问题:食物和燃料。存粮即将告罄,人们开始更细致地刮搜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希望,如同这早春的阳光,看似明亮,却依旧微弱而寒冷,远远不足以融化这冰封的世界。
孙福海变得更加沉默,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连部门口的石墩上,望着狼群消失的方向,一坐就是半天,仿佛在凭吊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李明宇知道,狼群的离开,并不意味着危机的结束。它只是为这场漫长的生存之战,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下一个章节,将是人与严酷自然之间,更加直接、也更加孤独的对抗。
而那片吞噬了狼群的大山深处,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未来?那只侥幸存活下来的小狼灰毛,能否在残酷的自然选择中长大?这些问题的答案,都随着狼群的足迹,消失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交界处。
风雪或许还会再来,但来自狼群的威胁,确实随着那串远去的脚印,渐行渐远了。五连的人们,在短暂的喘息后,必须面对一个更加赤裸、也更加严峻的现实:如何依靠所剩无几的资源,在这片冷酷的土地上,熬过寒冬最后的、也是最难熬的时光。
春天,依旧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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