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拉回来的冻菜帮子和萝卜缨子，像几滴甘霖滴入龟裂的土地，暂时缓解了最极端的饥渴，却无法真正填饱辘辘饥肠。五连依旧在饥饿的深渊边缘挣扎，但那股彻底放弃的死气，被一丝微弱的求生火苗驱散了些许。
然而，这点火苗，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依旧摇曳不定。食物，永远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天上午，天色难得地放晴，惨白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却毫无温度的光芒。孙福海召集了连里还能走动路的男劳力，包括李明宇和王铁牛。
“不能再坐吃山空了。”孙福海的声音嘶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得想办法找食。”
他摊开一张粗糙的手绘地图，指着上面一个蓝色的标记：“去月亮泡子。那地方水深，夏天鱼多，冬天冰层厚实，看看能不能凿冰捞点鱼。”
月亮泡子是离五连最近的一个天然湖泊，步行需要大半天。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冰天雪地，长途跋涉，还要面对湖面上未知的危险……但“鱼”这个字眼，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饥饿的目光。
没有犹豫，一支由孙福海带队，包括李明宇、王铁牛和另外三个体力稍好的知青组成的找食小队，带上仅有的几把冰镐、破麻袋和一点救命的干粮（主要是炒熟的黄豆），顶着寒风出发了。
积雪深及大腿，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肺部火辣辣地疼。没有人说话，保存体力是唯一的选择。李明宇紧跟在孙福海身后，看着他略显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敬意。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兵，在用他最后的力量，为所有人寻找一线生机。
走了将近四个小时，月亮泡子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湖面完全被冰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与远处的雪原连成一体，死寂得可怕。
孙福海经验老到，没有贸然踏上湖面。他先在岸边仔细观察，用冰镐试探冰层的厚度，确认足够坚实后，才带着众人小心翼翼地走到湖心区域。
“就这儿，开凿！”孙福海选好位置，抡起冰镐。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湖面上回荡。冰层极厚，进展缓慢。每个人都轮番上阵，汗水浸湿了内衣，又被寒风瞬间冻成冰碴，贴在皮肤上，刺骨地冷。
终于，“咔嚓”一声，冰面被凿开了一个脸盆大的窟窿。幽暗的湖水露了出来，冒着丝丝寒气。
希望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眼睛！孙福海拿出准备好的简陋渔网（其实就是用破蚊帐和麻绳改的），伸进冰洞，小心翼翼地搅动、试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网里除了几根水草，空空如也。希望像被泼了冷水，渐渐熄灭。湖里的鱼，大概也躲到深水区越冬了。
就在众人快要绝望时，孙福海的手臂猛地一沉！
“有了！”他低吼一声，用力往上拉。
网里确实有东西在挣扎！但不是鱼。拉上来一看，是几只巴掌大的、冻得半死不活的林蛙（哈士蟆）。虽然小，但也是肉！
这点收获微不足道，却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人们继续凿冰，在不同的位置尝试。又捞上来一些小鱼小虾，还有更多的林蛙。虽然数量远不足以解决连队的饥荒，但至少证明，这片冰封的天地里，还藏着活下去的可能。
就在大家忙着将这点可怜的收获装进麻袋时，王铁牛突然直起身，指着湖对岸的林子边缘，声音发颤：“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对岸的雪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灰黑色的影子。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那轮廓，那静止观望的姿态……
是狼！
它们就站在那里，隔着广阔的冰湖，静静地望着这边忙碌的人类。数量不多，大概四五只。它们没有嗥叫，没有靠近，只是那么看着，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一股寒意，比湖面的冰风更刺骨，瞬间穿透了每个人的身体。它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一直跟着，还是被凿冰的声音吸引？它们想干什么？
孙福海缓缓放下手中的渔网，握紧了靠在旁边的冰镐。他的目光和对岸的狼群遥遥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极度紧张的对峙。
李明宇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片荒原上，人类和狼群，在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资源——食物，进行着一种何等残酷而直接的竞争。他们在这里捞取活命的小鱼，狼群在对面觊觎着他们，或许，也觊觎着湖里可能存在的、更大的猎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对岸的狼群中，那只领头的狼（似乎正是那只瘸腿的母狼）缓缓转过身，带着其他几只，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茂密的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们走了。没有冲突，没有袭击。但那短暂的凝视，却比任何攻击都更令人心悸。那是一种宣告：我们知道你们在这里，我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这片土地，依然在我们的注视之下。
返程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重。麻袋里那点可怜的鱼虾和林蛙，无法驱散狼群留下的阴影。生存的斗争，从未停止，也永远不会停止。他们带着微薄的食物和巨大的压力，踏上了归途。而黑夜，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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