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琴房短暂的、无声的交锋后，公寓里的空气仿佛被拉紧的弦，表面上维持着优雅的平静，内里却酝酿着更微妙的风暴。
林焰变得更加“听话”。
他准时出现在餐桌前，即使依旧胃口不佳，也会强迫自己吃下足够份量的食物。他每日的钢琴练习雷打不动，甚至主动延长了时间，曲目难度也逐渐提升。他对谢云深偶尔的靠近和触碰，不再表现出明显的僵硬或闪躲，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来应对。
他像一块被流水不断冲刷的石头，磨去了最尖锐的棱角，变得圆滑而沉默。
谢云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他依旧会过问林焰的饮食起居，会在听他练琴时给出精准的点评，会在夜晚自然而然地将他揽入怀中入睡。他的温柔体贴无懈可击，仿佛那日书房外冰冷的警告从未发生。
但林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谢云深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变长了。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或审视，更像是在评估一件正在被精心雕琢的作品，计算着还需要多少时间和力道，才能让他呈现出最完美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形态。
这天，谢云深带回了一本装帧精美的琴谱，是肖邦的夜曲集。
“试试这个。”他将琴谱放在钢琴上，语气随意，“你的触键可以更细腻些，这些曲子适合你。”
林焰翻开琴谱，复杂的音符和情感标记映入眼帘。这与之前练习的规整古典乐曲不同，夜曲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自由与感伤，需要演奏者注入更多的个人理解与情绪。
他明白，这是谢云深新的试探。他在试探他的情感深度，试探他是否能在音乐中流露出更真实的、可以被捕捉和解读的内心。
林焰没有拒绝。
他开始尝试练习第一首夜曲。果然，进展缓慢。他可以用技巧磕磕绊绊地弹奏出音符，却始终无法捕捉到那种朦胧、忧郁的意境。他的琴声听起来干巴巴的，缺乏灵魂。
谢云深坐在老位置上，听着他一遍遍徒劳地尝试，没有出言指导，只是偶尔抬起眼帘，目光落在林焰因为挫败而微微抿紧的唇线上。
连续几天，林焰都困在这首曲子里。
frustration（挫败感）再次悄然滋生，比上一次更加汹涌。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迷雾中行走，找不到方向。这种艺术层面的无力感，比身体上的虚弱更让他感到焦躁。
这天下午，他再一次在某个乐句上卡住，反复练习不得要领，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冲破他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他猛地抬起手，想要重重砸在琴键上——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琴键的瞬间，硬生生顿住。
他不能。
不能在谢云深面前失控。那只会暴露他的软弱和无力，正中对方下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手缓缓放回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里，”谢云深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手指点着乐谱上的一个小节，“想象一下……深夜独自一人，窗外有雨，心里有无法言说的思念。”
他的声音低沉缓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的魔力。
林焰怔怔地抬头看他。
谢云深也垂眸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能看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你的心里，难道没有一点这样的情绪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林焰紧锁的心门。
无法言说的思念……对谁？对早已逝去的石头？对那段虽然艰苦却自由的过去？还是对……眼前这个给予他极致温柔与极致痛苦的男人？
各种复杂的情绪瞬间翻涌上来，酸涩、委屈、愤怒、迷茫……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依赖。
他看着谢云深，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云深没有逼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良久，林焰重新将手放回琴键。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乐谱，而是试图去感受谢云深描述的那个画面，去触碰自己心底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
他再次弹奏那个乐句。
这一次，琴声不再干涩。音符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丝朦胧的忧伤，虽然依旧生涩，却终于有了一丝“夜曲”应有的影子。
谢云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他看到了林焰的挣扎，也看到了他最终选择将情绪融入音乐。这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释放。而他，成功地引导了这种释放。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林焰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他仿佛在谢云深面前赤裸了灵魂。
谢云深伸出手，这次没有触碰琴键，而是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很好。”他低声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柔，“就是这样。”
林焰身体微僵，却没有躲开。他清晰地意识到，谢云深正在用一种更危险的方式，入侵他的内心。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控制他的行为，更想要掌控他的情感。
这场无声的战争，已经从外在的对抗，转向了内心的渗透与反渗透。
他利用音乐，撬开他的防御。
而他，则在学会用音乐表达的同时，也必须学会如何在这情感的雷区中，保护好自己真正的核心。
硝烟，弥漫在每一个看似平和的朝夕，弥漫在每一次眼神的交汇，弥漫在每一个被精心引导的音符里。
林焰知道，他退无可退。
他必须在这场心灵的博弈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而不是成为谢云深情感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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