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化程序,一台巨大且无情的灵魂研磨机。
陆寻的意识,在这片赤裸又蛮横的白光风暴里,正被寸寸磨成最基础的数字尘埃。
他人格的边界正在溶解,记忆的色彩正在褪去。那个名为陆寻的自我认知,好比沙滩上用指头划下的名字,一个浪头拍来,便要被完全抹平。
风暴的中心,仍旧不知疲倦的向他灌输一个新定义:你不是谁,你是一个容器,一个基石,还有一件承载完美的器皿。
就在他快要接受这设定,准备完全放弃抵抗的时候。
一片无法被溶解的杂质,顽固的亮着。
那是一双眼睛。
叶晚的眼睛。
在他引爆记忆洪流把她推出去的最后一刻,她回头看他的那一眼。那双眼睛里有不甘跟悲伤,但最根本的,是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要把真相挖出来的决绝。
真实之重。
这四个字,仿佛一个在系统底层偷偷运行的免疫程序,在他快被清空的意识深处,构筑起一道摇摇欲坠却始终没崩塌的防线。
我是陆寻。
我必须记住。
这道微弱的防线,让他在灵魂风暴里,勉强保住一丝快要熄灭的清明。
他着手反击。
他没法学叶晚那样掀桌子,只能当个在自家阵地里偷偷挖地道的游击队员。
他以叶晚那双眼睛为原点,在意识深处,秘密重构他的防御工事。
格式化程序要抹平一切,但那些承载着最极端最强烈情感的记忆,好似混在沙子里的金刚石,最难被碾碎。
他把这些金刚石一个个从记忆废墟里挖出来,拿来当地基。
林玥最后的告别,那句“再见了,夜莺”,凝成一块冰冷的墓碑,挡住了风暴的一个方向。愧疚跟复仇的执念,让这块墓碑坚不可摧。
顾知行在血泊中为了保护什么而选择背负黑锅的那个空洞眼神,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石柱。那里面复杂的牺牲跟人性,是格式化程序无法理解的悖论。
还有他自己的过去。第一次偷到面包的狂喜,第一次被人出卖的愤怒,第一次在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庆幸...这些混杂着血跟泥的情感,是他这头孤狼的獠牙利爪,此刻被他拿来筑成了一圈最原始也最野蛮的围墙。
一座小小的,用记忆跟意志构筑的庇护所,在这片白色毁灭风暴中,艰难的成型了。
这是他的井冈山,小到可怜,但火种还在。
光有防御不够。
陆寻的意识,如同一只潜伏在数据暗流里的章鱼,小心翼翼的伸出触手,试探这座监狱的构造。
很快,他发现了那些净化通道。
赵启明活脱脱一头贪婪的巨兽,正从无数个地方,捕获那些他认为不完美的意识体,将他们拖进这场格式化风暴里,磨掉他们的棱角,化为伊甸园2.0的备用零件。
一条条维护通道,简直是通往不同屠宰车间的管道,里面流动着被净化了一半的,奄奄一息的意识。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陆寻脑子里成型了。
他要当个病毒传播者。
“哥们儿这是要上演一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戏码啊。”陆寻在自己意识里自嘲。
他动手编码。
他把自己最根本的那个信念——“真实重于完美”,压缩,再压缩,最后凝成一个简单到不行的数据碎片。
它不是一段复杂的代码,也不是一个指令。
它更像一个问题,一个最简单也最致命的问题。
它好比一根看不见的针。
当它被注入那些正在被净化的意识体时,不会触发任何警报,只会在他们的潜意识里,种下一个疑问的种子。
“你现在感受到的平静,是你想要的吗?”
“你忘记的那些痛苦,真的毫无价值吗?”
这根针,扎不破赵启明的完美幻梦,但它能让那些沉睡的人,感觉到疼。
只要感觉到疼,就会醒来。
陆寻将这根淬炼了他全部意志的毒针,伪装成一段平平无奇的系统校正代码,然后,他跟个在网上开盲盒的赌徒似的,选了一条看起来最活跃的维护通道。
他不知道这条通道的另一头是谁,是个艺术家?还是个士兵?又或是一个和牧羊人一样的父亲?
无所谓了。
广撒网,总能捞到几条不想死的鱼。
他将那枚数据碎片,悄无声息的,注入了那条奔流不息的净化数据流中。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切断所有探查,将自己的意识完全缩回那座用记忆构筑的孤岛里,继续承受格式化风暴的研磨。
他开出了第一枪。
虽然这颗子弹小到肉眼看不见,但它已经飞向赵启明那座貌似固若金汤的花园。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
等待那颗被埋下的种子,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的,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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