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业绩会的会议室里弥漫着打印纸和咖啡混合的味道，中央空调的冷风有气无力地吹着，将每个人脸上的倦意冻结成不同的表情。王强坐在长桌主位，手指在业绩报表上重重敲击，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指针指向下午三点，正是一天中最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刻。吴梦琪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解放碑在阴天里显得有些模糊，玻璃上倒映着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 那是本地特色食品渠道的最新数据。
“张莉的快消品渠道本月完成 85 万，超额完成任务。” 王强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刻意拔高的洪亮。他扬起报表对着张莉点头，嘴角挤出赞许的笑容，“特别是粮油品类，同比增长 12%，值得表扬。”
张莉立刻挺直腰背，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指甲涂着正红色的指甲油，在翻动笔电时闪着细碎的光：“谢谢王经理肯定，主要是团队配合得好，下个月争取突破百万。”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吴梦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会议室里响起稀疏的掌声，李伟第一个附和：“莉姐厉害！我们都得学着点。” 他特意坐直身体，衬衫领口的油渍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上周试图篡改报表被识破的尴尬还没完全散去。
吴梦琪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笔尖在 “周叔酸辣粉复购率 32%” 的字样旁停顿。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像磁器口巷子里的潮气，黏在皮肤上不太舒服。入职半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业绩会上被正式提及业务板块，心里像揣着颗刚出锅的汤圆，烫得人既紧张又期待。
王强清了清嗓子，将报表翻过一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在本地特色食品渠道的数字上停留了三秒，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斟酌措辞。
“本地特色食品渠道本月增长不错。” 王强的声音突然降了半个调，没有之前表扬张莉时的热情，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天气预报，“吴梦琪继续跟进。”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手指在报表边缘敲了敲，没有多余的评价，也没有期待中的掌声。
吴梦琪的心沉了沉，指尖的温度瞬间凉了下去。她看着报表上 “20.3 万” 的数字，这个数字背后是六十三个商户的痛点记录、二十七版包装设计的修改、四十五次凌晨的方案调整。可在王强口中，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 “不错”，连姓氏后面的 “同志” 都省略了。
张莉在对面轻轻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人听见。她转动着钢笔，笔帽上的水钻反射着冷光：“特色食品毕竟体量小，能做到这个数不容易了。” 话里的 “体量小” 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像在提醒所有人这只是边缘业务。
王强没有接话，突然翻开预算分配表，笔尖在 “老字号包装专项” 那栏重重圈了个圈。红色的墨水透过纸张晕开，在 “下季度预算” 字样上形成一个醒目的标记。“这个预算划给吴梦琪。” 他的笔尖在数字上顿了顿，“五万块，专款专用。”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调的嗡鸣都变得清晰。吴梦琪惊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王强避开的目光。这笔预算原本在张莉的快消品渠道名下，上个月开会时王强还说 “边缘业务暂时不考虑预算”，现在突然划拨过来，像磁器口突如其来的阵雨，让人措手不及。
李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前倾身体：“王经理，这预算是不是该再商量商量？莉姐那边拓展新超市还需要资金支持……” 话没说完就被王强打断。
“张莉的快消品有常规预算。” 王强合上笔帽，金属碰撞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字号包装是公司重点扶持的新方向，就这么定了。” 他站起身整理西装下摆，“散会。”
吴梦琪还没反应过来，同事们已经陆续起身离开。张莉路过她工位时，高跟鞋在地毯上顿了顿，香水味带着敌意笼罩过来：“恭喜啊吴经理，现在也是有专项预算的人了。”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说什么笑话。
“谢谢莉姐。” 吴梦琪低头收拾笔记本，故意忽略对方语气里的嘲讽。帆布包里的商盟通讯录硌着腰，她突然想起杨老说的 “职场如江水，暗流比明浪更有力”，王强这突如其来的预算划拨，背后一定有更深的用意。
办公室很快恢复了日常的嘈杂，键盘敲击声和电话铃声交织成网。吴梦琪抱着文件走向王强的办公室，磨砂玻璃门上 “销售三部经理” 的牌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深吸一口气，想起第一次来这里被训斥时的情景 —— 那时她因为用错话术被客户投诉，王强把报表摔在桌上，说她 “连基本的销售礼仪都不懂”。
“进。” 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吴梦琪推开门，王强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办公桌一角堆着没处理的文件，其中一份露出 “重庆机床集团采购需求” 的字样，边角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经理，我来领预算单。” 吴梦琪将文件放在桌角，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她注意到王强面前的咖啡杯已经空了，杯底沉着厚厚的咖啡渣，像是好几天没换过。
王强头也没抬，从抽屉里拿出预算审批单推过来，笔尖在签名处龙飞凤舞地划了几下。“签个字。”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电脑屏幕上，“下个月把包装样品和费用明细一起交上来。”
吴梦琪拿起笔签字，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瞬间，突然想起入职时他分配 “烫手山芋” 客户名单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样头也不抬地说：“年轻人要多锻炼，这些客户虽然难啃，但做好了能学到东西。” 当时她以为是刁难，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
“谢谢王经理。” 她收起签好的单子，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刺，突然鼓起勇气问道，“您刚才说…… 重点扶持，是有什么新方向吗？”
王强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终于抬起头。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角的皱纹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些。“你觉得现在的业务规模能撑多久？”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目光锐利得像在审视报表数据。
吴梦琪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目前合作的十三家商户复购率都在 30% 以上，下个月洪崖洞取货点运营后，预计能提升……”
“我不是问这个。” 王强打断她，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帆布包上，“磁器口的小商户能做多大？包装预算给你，不是让你天天跑老街的。”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别光盯着小商户，也想想怎么往大了做。”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吴梦琪心里，瞬间激起层层涟漪。她猛地想起上周在商盟下午茶会上，杨老提到的 “重庆机床集团后勤采购项目”，当时王强也在场，只是全程没说话。难道……
“您是说…… 拓展企业客户？” 吴梦琪的心跳突然加速，指尖攥得预算单发皱。她想起自己整理的机床集团资料：员工近万人，年福利采购预算超百万，最近正在寻找本地特色食品供应商。
王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名片推过来。名片上印着 “重庆老字号协会 黄会长” 的字样，边角已经有些磨损，背面用铅笔写着个潦草的 “机” 字。“下周三协会有个闭门会，黄会长会去。” 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该说的我都说了，能不能抓住机会看你自己。”
吴梦琪拿起名片，指尖传来纸质的粗糙感。背面的 “机” 字笔画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显然是王强匆忙间写下的。她突然明白，这个不苟言笑的上司虽然偏袒亲属，却从未真正忽视过有能力的下属。他没有明说的话，藏在预算单和名片背后，像磁器口老茶馆里的哑谜，懂的人自然能解开。
“我明白了，谢谢王经理。” 吴梦琪将名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的夹层，那里还放着杨老给的重庆机床集团资料，两张纸在包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走出办公室时，她迎面撞上正要进来的李伟。对方手里拿着一份报表，看到她手里的预算单，眼睛立刻瞪得溜圆：“王经理给你批预算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吴梦琪的胳膊。
“嗯，下季度的包装预算。” 吴梦琪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注意到他报表上 “机床集团” 的字样，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看来不止她一个人盯上了这个大客户，李伟显然也想分一杯羹。
李伟的目光在她帆布包上打转，喉结上下滚动：“王经理没说别的？比如…… 机床集团的项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试探的急切。
吴梦琪想起王强的话，微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让我好好做小商户。” 她故意加重 “小商户” 三个字，看着李伟脸上的怀疑渐渐变成不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杨老说得对，职场上的虚实之道，比销售技巧更重要。
回到工位时，阳光正好穿透云层照在桌面上。吴梦琪将预算单仔细收好，指尖摩挲着黄会长的名片，背面的 “机” 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她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写下：
下一步计划：
完善老字号包装样品（融入机床集团元素）
联系黄会长确认闭门会细节
整理商户资质文件（重点突出非遗传承、无添加工艺）
准备 “老字号进企业” 方案（结合员工福利、团建伴手礼）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她仿佛能听见磁器口的麻花在油锅里翻滚的声响，能看见洪崖洞的吊脚楼在夜色里亮起灯火。王强那句 “往大了做” 的嘱托，像嘉陵江的航标灯，在复杂的职场迷雾里为她指明了方向。
远处的长江索道慢悠悠地划过江面，在玻璃幕墙上投下移动的影子。吴梦琪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知道属于她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小商户的烟火气是根基，但大企业的合作才是更广阔的天地，就像重庆的山与江，少了哪一样都不完整。而王强那微妙的态度背后，藏着的或许是比表扬更珍贵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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