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器口的傍晚总带着一股潮湿的暖意，花椒与牛油的香气混在暮色里，顺着青石板路蜿蜒流淌。吴梦琪站在周记酸辣粉摊前，帆布包被各种资料撑得鼓鼓囊囊，边角还沾着几点新鲜的红油 —— 那是刚才帮陈婆婆收拾摊位时不小心蹭到的。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帆布包的拉链上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周叔正蹲在老坛旁检查泡辣椒，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浸泡在酸辣汁液里，泛着暗红色的光泽。他用木勺轻轻搅动坛子里的辣椒，咕嘟咕嘟的声响在渐暗的天色里格外清晰。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只是瓮声瓮气地问：“又来啦？今天不卖粉了。”
“周叔，我不是来买粉的。” 吴梦琪走到他面前，把帆布包放在旁边的竹凳上，拉链拉开时发出 “刺啦” 一声轻响，“我把方案改好了，想跟您说说。”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沉稳，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周叔这才放下木勺，慢慢站起身。夕阳的金光穿过吊脚楼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鬓角的白发被染成了金红色。“啥方案？” 他抱起胳膊，身体微微后倾，摆出一副审视的姿态，“我可告诉你，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我这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吴梦琪没在意他的防备，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最上面是张手绘的流程图，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标注着各个环节。“周叔您看，” 她指着流程图的起点，“我打算分三步走：第一步，拍您的制作过程做宣传；第二步，改进包装解决漏汤和坨粉的问题；第三步，在长江索道下站设取货点，方便游客携带。”
她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着周叔：“我估算过，这三招下来，您的线上单量至少能涨三成。”“三成？” 周叔挑了挑眉，显然有些不信，他蹲回老坛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坛沿，发出 “笃笃” 的轻响，“你这小姑娘口气倒不小，前阵子来个小伙子，说能涨五成，结果呢？拍了些乱七八糟的视频，把我老坛都拍得像个坟头，订单没涨，差评倒多了不少。”
坛沿上的青苔被他敲得簌簌往下掉，混着老坛里飘出的酸香，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吴梦琪知道他还在顾虑什么，从资料里抽出几张照片：“周叔您放心，我不搞那些虚的。您看，这是我拍的陈婆婆做凉糕的视频截图，就拍她怎么选米、怎么蒸、怎么用井水镇，真实得很，游客就爱看这个。”
照片上的陈婆婆系着蓝布围裙，正在井边打水，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画面朴素却充满生活气息。“我给您拍也一样，就拍您怎么捶粉、怎么熬汤、怎么从老坛里舀辣椒，绝不瞎编乱造。” 吴梦琪指着照片里的细节，“您看这光线，这角度，都是我琢磨了好久的，保证把您的手艺拍得地道。”
周叔盯着照片看了半晌，手指停止了敲击坛沿，眼神里的怀疑淡了些，但嘴上还是硬：“拍可以，但是得我说了算，不能瞎拍，更不能乱解说。我这粉要捶够一百八十下，汤要熬足六个钟头，这些都得拍清楚，少一下都不行。” 他说这话时，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像是在扞卫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问题！” 吴梦琪立刻点头，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我都记着呢：粉团捶打一百八十下，骨汤熬制六小时，辣椒发酵三百六十五天。这些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一定原原本本地拍出来。” 她把小本子递过去，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这几天观察到的细节，连周叔揉粉时喜欢哼的小调都记在了角落。
周叔接过本子翻了翻，粗糙的指腹划过纸页上工整的字迹，嘴角的线条柔和了些许。“那包装呢？” 他把本子还回去，语气缓和了些，“上次那个包装，说是防漏，结果汤漏得比筛子还厉害，粉泡得跟浆糊似的，好多客人说我砸招牌。”
这正是吴梦琪准备最充分的部分。她从帆布包里拿出几个不同材质的包装袋，在竹凳上一字排开：“周叔您看，我找了五种样品回来测试，最后选定了这种食品级加厚磨砂袋。” 她拿起一个透明的样品袋，对着光展示，“这种袋子耐高温、防渗漏，我专门在家煮了三十分钟测试，一点都没破，粉也没坨。”
为了证明，她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打开盖子倒出些粉条：“这就是用这种袋子装了煮过的，您看，根根分明，跟刚煮的一样。” 粉条在暮色里泛着晶莹的光泽，确实没有坨在一起。周叔伸出手指捏了捏，又闻了闻，眉头慢慢舒展了些。
“而且我打算搞双包装，” 吴梦琪拿起另一个带透气孔的袋子，“外面用防漏袋，里面用透气袋，既能保证新鲜，又不会闷坨。包装上还能印您的照片和老坛的故事，就像陈婆婆凉糕那样，让游客知道这酸辣粉有多地道。” 她指着样品袋上的空白处，“这里可以写您的话，比如‘粉要捶够一百八十下，辣要泡足三百六十五天’，多有气势！”
周叔的眼睛亮了亮，显然被说动了，但还是板着脸：“说得好听，要是真坏了我的粉，砸了我的招牌，你赔得起？”“我赔！” 吴梦琪立刻接话，语气斩钉截铁，“我已经跟公司申请了质量保证金，要是因为包装问题出现投诉，所有损失我承担，从我的提成里扣！”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承诺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责任条款，末尾签着她的名字。“周叔，我知道您在乎的不是钱，是这祖传的手艺。我向您保证，一定把您的酸辣粉当宝贝护着，绝不让它受委屈。”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眼里的光芒比远处的灯笼还要亮。
周叔盯着承诺书看了很久，又看了看吴梦琪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帆布包里露出的笔记本边角，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数据和草图。暮色渐浓，远处的灯笼一盏盏亮了起来，暖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给这场对话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取货点又咋说？” 周叔终于松了口，指了指流程图上的第三个环节，“长江索道那儿人是多，可离这儿不近，万一耽误了时间，粉不就凉了？”“不会的！” 吴梦琪连忙解释，“我跟索道管理处谈好了，租个岗亭当取货点，就在下站出口，游客坐完索道就能拿。”
她拿出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从酸辣粉摊到索道站的路线：“我算过时间，从您这儿做好包装，用专门的保温箱送过去，最多四十分钟，粉还是热乎的。而且我跟陈婆婆、刘叔他们都商量好了，咱们共享这个取货点，分摊租金，成本能降不少。”
地图上还用红笔标出了几个游客聚集点：“您看，这几个地方都是游客必去的，我打算在那儿贴指引牌，上面印您的酸辣粉照片，保证有人来。” 她甚至还画了个简易的取货流程图，“游客线上下单后，您做好包装标上号码，我安排人定时取送，取货时核对号码就行，简单得很。”
周叔看着地图上细致的标注，又看看吴梦琪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这几天她在摊位前忙碌的身影：帮着收拾摊子、记录订单、甚至蹲在地上数豌豆…… 那些被他视为 “瞎折腾” 的举动，此刻看来都藏着满满的诚意。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吴梦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远处嘉陵江的汽笛声都变得格外清晰。终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成，我信你这妹儿一次。”
吴梦琪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惊喜的光芒，差点没忍住跳起来。“但是 ——” 周叔话锋一转，表情又严肃起来，“我丑话说在前头：第一，视频内容必须经我过目才能发；第二，包装先试一个星期，没问题再大批订；第三，要是单量没涨够三成，这合作就算了，我一分钱不补。”
“没问题！” 吴梦琪连连点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您说的这些我都答应！我这就回去准备，明天就开始拍视频、试包装！”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资料，帆布包拉链的 “刺啦” 声都透着欢快。
周叔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虽然很快又板了回去，但眼里的冰霜已经彻底融化了。他从摊位底下拿出个小坛子，往碗里舀了些泡辣椒：“这个你拿着，明天拍视频用，这坛泡了三年，最香。”
吴梦琪接过坛子，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土，心里暖烘烘的。“谢谢周叔！” 她把坛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磁器口，灯笼的光芒在青石板路上流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吴梦琪背着帆布包往巷口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心里的激动久久不能平息。她知道，这个约定对她来说不只是一个订单，更是一块试金石 —— 试的是她的能力，试的是老街商户对年轻人的信任，试的是老手艺在新时代发光的可能。
走到巷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周叔还站在摊位前，正借着灯笼的光检查那些包装样品，手指轻轻抚摸着磨砂袋的表面，动作里带着一种久违的期待。晚风带着火锅的香气吹来，吴梦琪紧了紧帆布包的背带，里面的样品袋和承诺书仿佛也在轻轻跳动，像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即将在这片充满烟火气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但只要想起周叔那句 “我信你这妹儿一次”，想起笔记本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想起磁器口温暖的灯火，她就充满了力量。这颗名为信任的试金石，她一定会好好守护，让它在时光里打磨出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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